第四十九章 党争
周天意顿了一下,道:
“杨大人,你完全不需要这样,我们是山河司,并不是东厂。”
杨廉皱着眉头,厌恶道:“有什么区别吗,当初我弹劾李进忠的时候,你们在哪里,手里面掌握着如此之大的权利,却选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现在想让我相信你们,觉得可能吗?”
周天意沉吟片刻,“我们山河司虽然是文武百官头上的铡刀,但凡事都要讲求证据,如果仅凭你一家之言就逮捕李进忠,陛下会怎么想?”
杨廉沉默了,虽明白对方说的在理,但心中始终不忿。
他因为这件事情,不仅落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自己也被关进了大狱,扣上莫须有的罪名。
做这一切都是为了铲除朝堂最大的害群之马。
可现在的结局,值得吗?
杨廉曾经不止一次的反问自己,如果像其他文官那样选择忍气吞声,自己的妻子、女儿或许都能安然无恙,而不是天人两隔。
“杨大人,我们山河司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如果能够配合的话,说不定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
周天意轻声说道,略微提点着杨廉。
杨欣怡现在就在自己家里面,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如果能够通过她,攻破杨廉的防线,拿到李进忠的罪证,那么父女俩肯定有重逢之日。
杨廉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随即又恢复成原本模样。
他心中虽然有所希望,但却觉得这是山河司想要套出自己话的计谋,所以并未选择相信。
周天意看出了这一点,当即说道:“那天晚上,你把杨欣怡留在了城西,自己一个人引开追兵。”
“她虽然受了伤,但却没死,而是被一名乞丐救下,现在两人都在我家里面。”
周天意说到这里,鼻子吸了口气,“我舅舅舅妈早上还去新开的裁缝铺买衣服了呢,就是想要他们穿的好看一些。”
“只是不知道,回去之后发现是通缉犯的女儿,心里面会怎么想……”
杨廉顿时绷不住了,上半身探前,抬起满布伤痕的手臂,紧紧抓住周天意的衣服,道:“欣怡还活着?你没有骗我?!”
一个文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周天意龇牙咧嘴的点头,趁热打铁道:
“所以你现在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们也好做出相应的对策,还你们一家人清白。”
杨廉瞬间恢复,双眼盯着周天意,冷静道:“我应该怎么相信你?”
伫立在一旁的夏商元,适时提醒起来,“我是山河司六所千户,由我作为担保,绝对没有问题。”
夏商元虽然不知道,周天意是怎么把杨廉之女弄回家里面的,但他却选择相信自己看中的人。
杨廉这才放下心,挺直腰杆,缓缓说道:
“先皇在位时期,李进忠便独揽大权,外戚李成恩,是宁安长公主的儿子,家中有长公主赏赐的器物。李进忠在偶然一次见到后心生欢喜,想要让李成恩转送给自己,却招来拒绝。”
“李进忠为此上书先皇,诬陷李成恩盗窃乘舆服饰等禁物,将其判了死罪。”
“陛下即位之后,李进忠的权势再度扩张,我在第一次弹劾李进忠时,曾经好友因击掌赞叹,被家奴告发,结果被东厂杀害,家也被抄。”
“民间偶有传言触犯了李进忠,便会被东厂幡子捉拿杀戮,甚至被剥皮、拔舌。导致人们在路上相遇,只能以目传意,不敢言语。”
……
杨廉诉说起李进忠的所有罪证,最后竟泪流满面,声中带着哭腔:
“今年年初,先锋军奉命奇袭异族,李进忠因受了异族贿赂,设法探寻到了先锋军的攻击路线,并将其传递出去,导致奇袭失败。将军士兵血染沙场,魂不归国,侥幸逃脱者也被关押进京兆府,准备发配边陲。”
周天意听到这里,拳头不由自主的紧握。
一个李进忠不仅害了所有先锋军将士,甚至到现在,统领都还在大牢里面关着,准备面对三司会审。
而他仅仅是因为贪图钱财接受贿赂,所以才会做出这种通敌卖国的行为。
这种人,当真该杀!
“所言当真?”
周天意沉声问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山河司将直接以雷霆手段逮捕李进忠,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句句属实,我便是人证!”杨廉双目泛红,情绪激昂。
周天意转头看向夏商元,后者微微点头,表示已经够了。
“给我们点时间,定要把李进忠绳之以法。”
周天意丢下一句话,拿起长刀,跟着夏商元离开监牢。
杨廉依旧坐在那里,缓缓闭起双目,两行清泪淌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
“元哥,这些证据住够了吧,我们去逮捕李进忠。”
周天意询问道,他想通过这件事,给陆振文提供最有利的证据,好让其在接下来的三司会审里面掌握主动权。
“还不够。”夏商元摇了摇头,说起另外一件事:“你知不知道党争?”
周天意怔了怔,思索起夏商元说的是什么意思。
所谓党争,乃文党跟阉党的明争暗斗。
先皇执政时期,文党反对向士绅纳税,反对向商人工业者和矿主纳税。这虽然代表了大部分阶级的利益,但变相使大禹财政匮乏。
周天意的舅舅,就是利用这个政策,快速积攒起财富,成了京城乃至整个大禹王朝首屈一指的富商。
而李进忠在成为司仪监秉笔太监之后,坚定反对该政,继续延用之前的纳税政策,极力向中上层征税,使得王朝不至于被财政拖垮。
如今陛下即位,同样实行这样的政策,侧面肯定了李进忠。
这也是文党跟阉党斗争的导火索,从那以后,双方不仅在朝堂上明争暗斗,相互弹劾攻击。私下更是交手数次。
文党口诛笔伐李进忠大行暴政,导致苛捐杂税严重;李进忠逮到机会就抓其入狱,严刑拷打,致死致残。
“元哥,你的意思是说,杨廉是文党的人?”周天意惊疑不定。
杨廉刚才阐述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但他如果是文党之人,所说的话定会带有主观印象,从根本上就是想让李进忠下台。
李进忠下台之后,谁的收益最大?
不是负责查案的山河司,不是饱受饥寒的百姓,而是在这其中始终没有露面的文党!
“杨廉至始至终都是文党的一份子,或者说每个读书人,背后都有文党撑腰。”
夏商元解释道:“我们不能忽视李进忠的罪责,但也不能被人当枪使。”
“这一点,你能明白吗?”
周天意点了点头,沉吟一会儿,道:“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收集证据,在确定李进忠有罪的前提下,将他绳之以法,并且不让文党得到最大的好处。”
夏商元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就喜欢周天意这一点,只要说个大概,对方就能完全明白意思。
用文党的话来说,就是孺子可教也。
“虽然扳倒李进忠,我们山河司的权利也能不受掣肘。但陛下绝对不会忍受,手底下的组织能有过大的权利。”
夏商元指了指大狱上方,用此来表示自己的意思,“伴君如伴虎,如果我们太过强势,就会成为下一个李进忠。”
他并没有完全否认李进忠的罪责,但也没有忽略这个人对大禹的贡献。
而是站在另外一个角度,阐述这个事情的解决方案。
既要保存自己,又要让犯罪之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明白。”
周天意思索起,应该从哪方面着手去办。
昨天在城西,东厂可是当着自己跟山河司人员的面,杀戮过不少平民百姓。
纵使有长安县令、京兆府尹为其开脱,这一点怎么也洗不掉。
再有就是先锋军战败一案,无论是自己还是李炎,都能作为人证。
虽说透露军机的张民已死,但他背后的人物可还在逍遥法外,这也可以当做指认李进忠的证据。
当然,李进忠绝不会坐以待毙,从他昨晚展现的行动来看,此人应该还有后招。
而如何在此其中,不让文党得到最大的利益呢……
周天意一时间还没想到合适的方法。
这群文人在此事上根本没有露面,即便杨廉妻子被杀,女儿遗失,自己独自逃亡,他们都没出手提供帮助。
都说文人风骨,可这群人的做法却让人心寒。
或许可以找周悠然想想办法,这货不是在亘古学院吗,应该能接触到文党的主要人物。
周天意想到一个方法,准备有空去学院见见自己的表弟。
“行了,也不要想太多,咱们有的是时间。”夏商元拍了拍周天意的肩膀,率先走出大狱。
周天意跟着走出大狱,阳光洒在身上,冰冷的感觉倏然消失,温度直线上升。
期间,高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说些什么但又怕遭到拒绝,只能目送两人离开。
周天意怎能不知道对方什么意思,刚才只不过是吓唬他,现在离开大狱,当即看向伫立在两旁的卫兵。
“两位大哥,里面关押的高阳,今天是不是要被放出去?”
卫兵听闻此言,思索一会儿承认下来。
周天意脸上露出笑脸,道:“刚才我来衙门的时候,曾经见过高阳的父亲,他说儿子不服管教,刑期可以适当延长。”
“这恐怕不合规矩吧。”左侧卫兵出声说道,用眼神询问起夏商元,后者抬头望天,根本不作回答。
“没事,多关一晚上就行。”周天意拍了拍卫兵的肩膀,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卫兵刚才品尝了周天意家人送来的美食,现在定然不会说些什么。
只不过是多关一晚而已,等凌晨过了再放出去就行。
反正晚上时分也属于今天,根本不存在违规操作。
周天意这才放下心,跟夏商元一同返回千户院。
他不知道的是,有个人已经等了他很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