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市二院不似白天那般热闹，原本人来人往的门诊部紧闭大门，一点光亮都看不到，里面的绿化植物在夜里化身为一道道黑影静静伫立在那儿，只有隔壁的急诊部还灯火通明，时不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叫喊声。

    住院部的灯也已经熄灭了很多，走廊上的灯都黑了，只能看到绿幽幽的安全出口牌子在发光。

    值班护士站是唯一亮着的地方，年纪大一些的护士正在屋子里面吃着已经凉透的晚饭，年轻的小护士对着电脑屏幕边看边记录着什么，冷光照在她的脸上，能看出眼中的疲劳。

    挂在天花板上的长条形LED屏在这个时候亮了起来，红色的字体无声地在上面缓缓移动而过，又再次从头出现。

    小护士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转身看看屋里，“崔姐，我去16号床看看。”

    被叫做崔姐的护士手里捧着外卖的纸饭盒，伸出脑袋也看了一眼LED屏，把嘴里的饭咽了下去，“行，你去吧，我就在门口看着呢，没事。”

    小护士点点头，将笔挂到胸口的口袋里，又拿上一个巴掌大的小本子，离开座位匆匆往走廊的黑暗中走去。

    已经凉透变硬的米饭着实是难以下咽，吃下一团像是卡在喉咙里似的，崔姐皱着眉头拍了拍胸口，但效果并不是很明显，她左右看了看，又确认了一下LED屏上没有新的提醒，这才起身往屋子里面走去。

    小护士用的电脑此时独自发着光，上面是没有退出的院内医务人员使用的系统，光标在编号那一栏不断闪烁着。

    下一秒，光标忽地一跳，落到了“姓名”那一栏，接着键盘无声地缓缓下陷，开始一个一个字母地敲打，声音很小，不至于被屋子里的人发现异常。

    谢志学。

    最终姓名栏里出现了这三个字，接着点击搜索，一下子出现了不少信息。

    顾爻往身后看了看，崔姐还没有出来，不过能听到打开盖子的声音，也许是在喝水，于是他轻轻在小护士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输入谢志学的名字会出来不少信息，这个顾爻是早有预料的，毕竟国家这么大，人又这么多，同一个地方出现不少同名同姓的人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按现在的医院系统来说，最方便的当然是查病人的医院编号最为方便，不管是医生看病时写病历，又或者是病人挂号、取单子，都是靠输入医院给的特定编号，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准确地记住自己的编号究竟是多少，再加上谢志学的样子，顾爻更是不抱希望。

    不过凭借着姓名和年龄，想要从这些同名的人里找出谢志学本人，也并不是一件难事。

    顾爻的手指轻轻拨动着鼠标滚轮，很快就停了下来。

    谢志学虽然已经去世了，但是他之前看病住院的档案依旧会完整地留在系统里，如果他是在医院里走的，说不定还会有这里开具的死亡证明。

    鼠标移动到了谢志学的名字上，点开，完整的病历带着日期展现在了顾爻的面前。

    医院病历电子化开展的时间并没有很早，也就是近几年才逐步普及的，市二院算是走在最前面的那批，顾爻甚至能够在上面看到谢志学之前的就诊记录。

    病历内容都很正常，不是什么感冒发烧，就是摔了一跤哪里骨折，对于一个老人来说算不上多奇怪。

    顾爻没有细看，而是一直往下翻，直到找到最近一天的。

    时间停留在两周前，是谢志学住院的记录，从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这个住院部里没有出去过了，直到上周四为止。

    顾爻眯了眯眼睛，从谢志学住院当天的记录开始看起。

    最初是因为呕吐腹泻浑身抽搐来的，因为年纪比较大所以住院观察，但是治疗效果很明显，身体指征逐渐趋于正常，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可以考虑出院了，结果后面又加重了？

    身体出现感染，一直到他去世。

    “小伙子，在看啥呢？”

    就在顾爻准备仔细阅读病历内容的时候，一阵苍老的声音将他打断了，那声音很近，就在自己面前，但声量绝对算不上大。

    顾爻抬起头来，下意识朝里屋看看，才转过头看着说话的人。

    那是个跟谢志学一样，同样穿着市二院病号服的老人，头发眉毛全是白的，两只手背在身后，胸口抵在护士台上，一脸好奇地伸着脖子往顾爻面前的电脑上看。

    顾爻也不避讳，放下手里的鼠标，回答道：“找一个认识的人的病历，他上周应该是在这儿过世了，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找谁啊？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知道呢。”老头看上去很热心的样子，两只手往护士台上一放。

    “谢志学您知道吗？”顾爻说着又瞥了一眼病历，“住24床的。”

    老人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忆，“24床……跟我没在一间啊，不过好像听说过，上周的话……我们这层应该就这么一个走了的。”

    “您这么熟悉？”

    “那当然，”老人嘿嘿一笑，手指在台子上轻轻敲了敲，“我在这儿住的时间可长了，跟好多人都是朋友的，平时有空聊几句，不然太无聊了。”

    顾爻闻言一笑，“那倒是，有个人说说话也好过一直躺着。”

    “是这个理，”老人认同地点点头，才逐渐收敛了表情，“不过你说的这个人，我倒是没聊过，就只知道他住在这里，时间应该也不长吧？这走的也是太快了些。”

    “不满两周吧，那您知不知道现在还有谁当时跟他熟一点的？”顾爻紧接着问道。

    老人想都没想就摇头，说话的口气十分笃定，“没有，没谁跟他熟的，都是知道，但是不怎么跟他说话。”

    “为什么？他怎么了吗？”

    “那不然呢！”老人的声音忽地提高，但一下子又闭紧了嘴，警惕地往护士站的值班室里瞅了几眼，“嘿嘿，时间太晚了，让护士们看到我在外面晃悠又要念叨我了，还好没发现。”

    “他这个人吧，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些问题，”老人伸出指头在脑袋上敲了敲，“像是中了邪一样的，你说人病了都住进医院了，那医生护士的话总是该听的吧？他就不，我听人说他老是趁没人看着他的时候偷偷吃什么东西，一个人蹲在地上，也不让别人看，谁靠近他就警惕谁，好像生怕别人会抢似的。”

    “所以没人看到他在吃什么？”

    “对，说他把东西紧紧抓在手里，有人靠近就慌忙往嘴里塞，谁也不知道那是啥，等医生护士来了，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老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好像他家里人也劝了好多次，他也不说话……谁能想到这么快就走了。”

    值班室里传出吃饭的声音，老人缩了缩身子，将声音压低，“我有一天晚上睡不着，就像现在这样，听到过有人在走廊边上打电话，听着声音像是他的，小声小气地也不知道在说些啥，但怎么说呢……”

    “怎么了？”顾爻在病历上快速扫了一眼，记下了谢志学的家庭住址。

    “我感觉他打电话的时候挺正常的，”老人的手搓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跟平时不太一样，都搞不清楚他平时是装的还是真的了，不过也就是我的感觉，我也没听清楚说啥，他这人真挺怪的，所以好多人都没跟他说过话，也知道有他这么个人。”

    顾爻想了一下，问道：“那您知道他家里人常来吗？还是基本都是他一个人？”

    “常来，来得可勤了，”说到这里，老人眼中多少有些羡慕，“每天都有人来，还是三餐都从家里带的，请了个护工也就是负责晚上，因为不能陪床嘛。”

    顾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谢志学的床位他是不打算去看的，医院的床可不是那么宽松的，这样一个人上周四已经去世，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打扫干净，更换了床单被褥给别的病人用了，还想要在那里找到线索的可能微乎其微。

    不过，老人话里的东西还是让顾爻有所收获，谢志学在吃什么东西，而且就算是到了住院的地步，医生护士千叮咛万嘱咐依然不能阻止他，不仅偷偷摸摸地吃，还生怕别人抢夺，说不定就跟他的执念有关。

    老人前脚说觉得谢志学脑子有毛病，后脚又说他打电话时候很正常，电话对面的人是谁也很重要。

    不过事情是不可能一蹴而就的，线索也得一点点查，顾爻倒是不着急。

    现在已经从病历得知了谢志学家的住址，下一步该做什么就已经很明显了。

    顾爻拢了拢兜帽，从小护士的座位上站起来，冲老人轻轻笑了一下，“多谢您提供的消息，时间也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得好，我也得走了。”

    “行行，我也得回去了，省得被小护士发现。”老人冲顾爻摆摆手。

    “穆爷爷，您在跟谁说话呢？”

    老人转个身的功夫，就看到小护士手里捏着笔，眼睛在他身后转来转去，疑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