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姐应该是自己住的吧？”安明远摸着自己的下巴，这才发现早上出来得急，胡子都没有完全刮干净，现在有些扎手。

    “是啊，”夏安安把垃圾往桌下垃圾桶里一扔，抬起头来，“我租那儿的房子还是文心姐介绍的呢，那天晚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她带着伯母一起回家睡，之前也不是没见过她父母来，但是老人家吃过晚饭就要回家了，每回都是文心姐开车把他们送回去又再回来。”

    “我有次刚好碰到她送完人回来，问她干嘛搞得这么麻烦，毕竟是父母，一起住也没啥问题，结果文心姐说是她父母非要回去，就是觉得自己家住得舒服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跟女儿住还麻烦。”

    “这种事儿也不是不能理解，”夏安安擦擦嘴，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我爸妈也这样，就觉得跟我凑一起给我添麻烦，我说没事儿他们也不听……嘛，文心姐请假这事儿我一开始还以为她是病得多严重撑不住了才请的，但看到她跟伯母戴着黑色的孝带，应该是家里有人过世了吧？这种就不太好直接去问了。”

    “也是。”安明远点点头，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又开始继续鼓捣自己的东西去了。

    也许是因为早上这一出，又加上听了夏安安说的话，顾爻在上班时间快到的时候，注意到了谢文心踩着点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小西装外套，白色的荷叶领衬衣，胸口处是一个麦穗样式配一个粉色珍珠的胸针，米色一步裙和同色系的矮高跟，和她平时的穿衣风格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谢文心眼中的疲倦并没有能逃过顾爻的眼睛，这和之前的她完全不一样，即使画着精致的妆容，可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气息是无法掩盖的，脸上的笑容也多少有些硬撑。

    之前来问过夏安安的女生已经跑到了谢文心面前，手里拿着几张纸，神情不安地说着什么。

    谢文心只是微微低着头，听完之后拍了拍女生的肩膀示意她回到工位去，接着自己走到了组长的小办公室里。

    越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得到谢文心在和组长说着些什么，组长听完后挑起眉头看了一眼谢文心，才又重重点了两下脑袋，拍了拍她的手臂开口说话。

    “看来真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夏安安的声音从身旁飘过来，顾爻转过头，看到自己旁边这两人也伸长了脖子往办公室里看，“文心姐啥事情表情这么凝重过了，你看她那眼睛，感觉觉都没睡好。”

    这样子的闲聊并没有持续太久，别人的家事始终都是别人家的，没有谁会真的为此刨根问底，也不会有人真的怼到谢文心脸上去搞清楚来龙去脉，这就像是每天都有可能发生的一点小意外，增加几分钟的谈资，接着就忘到脑后去了。

    午休时间，顾爻一个人坐在楼下餐厅的角落里，临窗的位置能看到外面来往的行人和车辆，但厚实的玻璃把外面的噪声完全隔绝，如同看默片一般，让他总是忍不住感叹，就像是窗外的世界时间还在不断流逝，而窗内的自己已经被永远定格在了这一点。

    顾爻的一只手搭在桌子上，转着装白开水的玻璃杯，视线的角落里忽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一下让顾爻精神了起来，他略微转头，无声地寻找刚才看漏的东西，如果是放在以前他也许会觉得是自己精神恍惚出现了幻觉，但现在绝对不是。

    顾爻的双眼仔细地在地面上搜索着，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异常的存在。

    他眉毛一扬，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那是一只蟑螂，很大，至少有他的食指那么长，背上的油亮程度几乎和桌子的金属桌脚差不多，它静静待在那里没有动。

    蟑螂就在谢文心的脚边，顾爻认出了那双矮高跟，他顺着鞋子往上看，低头吃饭的谢文心并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只是心事重重地把饭菜往嘴里送。

    紧接着她站了起来，手里抬着餐盘，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好像是在看消息，随后眉头皱起露出略显烦躁的表情，转身与捧着奶茶的夏安安擦身而过，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跟她打招呼。

    而那只油亮的大蟑螂，也从几个女生中间穿行而过，随着谢文心一同消失在了餐厅里。

    顾爻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认为这样一只显眼的蟑螂从人群中间穿过会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更何况是夏安安这样外放的性格。

    蟑螂在很多人心中的印象都是根深蒂固的，那种恐惧和厌恶同样是很难作假的，就算是现在的他看到都惊了一下，更不用说餐厅里来来往往的人了。

    想到这里，顾爻越发肯定了自己看到的东西。

    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夏安安带着几个女生已经朝着自己的方向过来了。

    顾爻麻溜儿地将玻璃杯里的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

    “顾哥！”夏安安笑吟吟地冲他打招呼，几步跑到他面前来，“你吃完了嘛？要不要喝奶茶，我请你。”

    顾爻闻言摇摇头，“好意心领了，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说话的时候，顾爻一直看着谢文心离开的方向，那只蟑螂别人都看不见，只有他看见了，这不正常，虽然他并不想要管别人的闲事，可自从接手了遗物收领所之后，他偶尔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都好像是一种预兆，虽然并不是每一次都有，但只要出现了，那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莫还说过异常的征兆其实每次都会发生，只是没有出现在他周围所以他不知道，那种情况下他就只能在事务所里见到那些寻找而来的“客人”，而他能目视到异常征兆，那就再明显不过了，身边有人死去，很快会有客人上门。

    安明远抬着餐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乐呵呵地看着夏安安，“好可惜哦，人家没领情，顾哥又不喜欢喝甜的，你下次想点别的。”

    夏安安瞅了安明远一眼，没好气地用手肘顶了一下他的手臂，“闭上你的嘴巴该去哪儿去哪儿！”

    死人之事不与活人说，顾爻记得莫还嘱咐他的这句话。

    说的时候莫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多了一些严肃，反反复复把这句话讲了三遍，可以用纸笔记录下来以后做成资料，放进那些档案柜里，但死人的所思所想前因后果，不论什么情况都不能与还在世的人说。

    这是不可动摇的规矩，顾爻清楚得记在心里。

    脚步停下，顾爻看到谢文心手里捏着手机，若有所思地等着电梯，一双眼睛看着电梯上方不断减少的数字一言不发。

    直到电梯应声而开，她走进去要按楼层的时候，才看到还站在外面的顾爻。

    这是谢文心之前不会出现的情况，她一直都很敏锐，有足够的礼貌和不会让人不适的距离感，细致的观察力和待人接物的礼仪向来都是让每个接触过她的人称道的，即便是像顾爻这种过去略显孤僻的人，都对她印象不错。

    “上楼吗？”谢文心开口问道，脸上挂着熟练的笑容。

    顾爻应了一声，左右看了看，才走进了电梯里。

    他其实是有些犹豫的，如果他像常人一样或许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的他有些不行，因为之前跟着谢文心的那只蟑螂此时正欢脱地在电梯间里飞来飞去。

    顾爻知道那东西并没有实际存在，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其实不需要警惕和害怕，可是记忆深处一些过去的经历还是让他有些迟疑，也许这种刻在身体里的反应，不是那种容易随着死亡就一下子消失的吧。

    电梯门缓缓关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电梯运行发出的轻微声音。

    顾爻侧头垂眸看了一眼谢文心，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你还好吗？”

    谢文心一愣，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笑了，“听安安说的？”

    “差不多吧，”顾爻将两只手插在口袋里，背靠着电梯厢，“不过她说也就是看到一眼，不确定。”

    “我知道的，她就是那样的性格，没恶意。”谢文心边说边摆弄着手机。

    又是一阵沉默，顾爻不是太习惯和别人聊很多，也不会去探究其他人的家事，所以勉强的寒暄之后，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倒是飞舞的蟑螂和看不见它的谢文心，让顾爻更加确定工作快来了。

    “你说人这东西，怎么好事没几件，坏事却总是连着连着来呢？”谢文心抬起头来看向顾爻，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她并没有真的在向顾爻发问，这更像是一句感叹，一次难得的抱怨，而这一切只有在顾爻这种不太说话的人面前，才能没有负担地讲出来。

    如她所料，顾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谢文心将手机收了起来，也靠在了电梯厢的角落里，“我好像有些明白你之前那种状态的感觉了，还真不是说有了理智就能完全控制的。”

    这句话让顾爻动了一下，一双眼睛看向她。

    “你呢？”谢文心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怎么样？”

    顾爻想了想，才缓缓回答道：“就那样，没有很好，但也没有变差。”

    谢文心无声地点点头，寂静又重新将两个人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