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何秀英怎么也睡不着，她孤独地坐在床上，怅然地看着漆黑的窗外。整个世界一片萧索，镜子里的她憔悴颓废，几乎在一夜之间鬓角就长出了几支白头发。女儿李思萌小时候穿过的那件粉色防晒衣在她手里一动不动，她重重的眼皮垂了下来，挤出两行长泪，这些年，一个人跌跌撞撞一路走来，她感到很累很累。

    时间静静地流淌着，天空里零零散散撒着些许星星，残月发出的淡淡的光，让严冬的夜空更加清冷。

    她想起了闺蜜胡艳丽，想起了她们儿时一起戏耍时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想起了和李永涛离婚后，她对自己的关心和鼓励……两行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她一次次一拿起手机，又一次次放下，昏暗的台灯灯光照在她身上，泛黄的墙壁投射着她孤独单薄的剪影。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再次拿起手机，流着泪水给她写了条短信——

    丽丽，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在这个世界上，你最了解我，也对我最好，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姐妹，至亲至爱的姐妹。

    生活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痛苦，我曾想咬紧牙关，跟你一样向前奔跑，冲破一个接一个的障碍，飞越一个又一个的困难。可是，我受伤了，受到了深深的内伤，我就像折翼的小鸟，永远也不可能飞上高空。

    我这辈子注定不能得到爱，如果说，以前我那么拼死拼活地挣扎，是为了一顶点的希望，为了理解和宽恕，可现在，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我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希望了。我注定要带着这份怨恨去一个遥远的地方了，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说什么也不会再跟最爱的人分离，永远永远不分离，我宁愿做她身上的一根汗毛，也要陪伴在她的身边，不离不弃。

    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可我现在身心俱疲、万念俱灭。今生必定没有能力偿还你、报答你了，请原谅我，如果有来生，我定偿还你。

    丽丽，每次看到你一个人来回奔忙的时候，我心里既高兴也难过，高兴你自立自强，难过你孤身一人。如果上苍还有怜悯之心，我最大的愿望是，你能找到一个携手到老的伴侣。我为你祈祷，愿这一天早点到来。

    我没脸见你了，但我一直非常非常想你……想说的话还很多，但我确实累了，实在太累了。就让我这样跟你告别吧，我亲爱的丽丽。

    泪水一滴一滴打在发着亮光的手机屏幕上，何秀英犹豫再三，终于摁下了发送键盘，然后将手机卡取出来，折断，扔进垃圾桶。她仰面看着天花板，泪如雨下。

    时间到了凌晨5点，如果天顺还在的话，这个时候，隔壁房间里就会有轻轻的响动，他就要去清扫马路了。

    清冷的月光照射着整个村子，也照射着天顺上班的路。何秀英对着桌上的镜子梳理了一番，然后穿上那件俗气的大红色棉袄走出房间。她轻轻推开院子的大铁门，踩着通往世纪大道的石子路朝天顺的“责任田”走去。

    寒风从衣领和袖口吹了进来，何秀英不由得瑟瑟哆嗦了几下，这会，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又一次想起了跪倒在女儿面前时的无助，想起了女儿拂袖而去时的毅然决然；想起了天顺说起那个像世外桃源的地方时憨憨的笑，和那排被烟熏得又黑又黄的牙齿……她想起了世纪大道不远处的那条河，那个襁褓里的婴儿的爸爸在杀妻之后，一头扎进了这条河里。

    何秀英神情恍惚起来，她走过石子路，走过绿化带，走过世纪大道，朝着那条河拱京河走去。

    河水在月光下潺潺流淌，冲刷着岸边枯黄的野草，水面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世界一片干净，除了微弱的月光和月光下的河流，一切都被笼罩在黑暗里。何秀英来到河边，一点点向河水靠近、靠近，凛冽的寒风吹乱了她额前的头发。月光越来越淡，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灰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她注视着冰冷彻骨的河水，脚步踌躇。突然，迷惘的眼睛里浮出了满头银发的妈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