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房里的行李都收拾了一大半，何秀英看到这些，一片怅然。看着地上一个个扎起来的大包小包，她的心一疙瘩一疙瘩揪在了一起。

    “你以后到泉岚来，我带你去看万花山，给你蒸山药、炒魔芋，给你炖竹笋喝。我们那里的竹笋跟这里的味道不一样，全是早晨摸着露水采下来的，可新鲜了……”天顺一边说着，一边收拾着抽屉里零零碎碎的东西，粗壮有力的手指在薄薄的抽屉里划拉来划拉去，听的何秀英心乱。

    “别收了！”她突然大声说。

    划拉声停了，天顺一脸愕然。过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纳闷地看着何秀英：“我……”

    何秀英转身回到自己房间，一阵风似的。很快，就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晚上，何秀英失眠了。她到拱京村之后的一件件往事开始在脑子里浮现、翻腾……

    这几天她对天顺没有好声气，心里涌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舍不得他走，她似乎觉得她离不开他。想到这里，她的脸火辣辣的烫，心里也火辣辣的烫。

    尽管她心里留恋他，可越是留恋，表情却越冰冷。他再说什么话，她都爱搭不理。就连他再问她“吃了吗”时，她看都不看他一眼：“你管我！”。可当他离开时，她的目光却会被他强壮厚实的背影死死地牵走。

    天顺原订的回家的时间已经到了。保洁公司还没找到合适的接班的人，让他再坚持最后三天，三天后等新人一到岗，他就可以离开了。“这三天算加班，给你加班费。”保洁公司的人说。

    “还要啥钱？不要不要。我是报恩哩？能让我在这么好的地段扫地，我已经很感激公司了。”天顺说。

    天顺盼望着三天时间能赶紧过去。虽然他对这里也有点不舍，但女儿在视频中的两三句话，就能让他把这份留恋一扫而尽。

    中午，女儿又打来视频电话，问他回家的时间。

    “三天后我一上火车就给你打电话，你接我！”天顺对女儿说。

    “不是我接你，是我们一起接你！”女儿说，“爸，你回来时要穿好一点。”

    “我们？”天顺问，“你们是谁？”

    “我和他。”

    “他？哪个他？他是谁？”天顺被女儿绕糊涂了。

    “他就是他么，你咋连我男朋友都想不到？”

    “啊！”天顺高兴地叫了起来，“他是干啥的？”

    “我们跑的是同一列车。”视频里的女儿脸上绽放着花，“爸，你就别问了，回来了我慢慢给你说。”

    接完电话，天顺加班的心情格外舒畅。下午，他来到“责任田”把角角落落都仔细地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冬日的暖阳照射着落了叶子的小树林，脚踩在枯黄的草坪上像海绵一样软。天顺走到平时放茶杯和簸箕的那棵树前，抬头看看挺拔的树木和灰蓝的天空，亲昵地拍拍树干又看看枯黄的草坪说：“树啊，草啊，我就要回老家了，你们好好睡觉吧，睡它一个冬天，等明年开了春好好长，赶快往大里长，以后你们可要相互多照应啊。”

    何秀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来，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和惆怅。她又想起了天顺说的那个遥远的家乡：“我们那里就像世外桃源，外人根本不知道这个地方，那里有座万花山……”

    第二天天还没亮，天顺就起床了，他不由得又看了看手机上与女儿的聊天记录，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紫华漂泊了这么久，终于要回家要跟女儿团聚了，他心头有种说不出来的高兴。他在厚厚的棉袄上套上工作服，和往常一样，轻声推开了院子里的大铁门。

    残月把淡淡的光芒洒向冰冻的大地，天空遥远而清冷，四周静谧无声，拱京村还沉睡在沉沉的梦里，他迎着寒冷的风，踩着路上细碎的石子咯吱咯吱朝“责任田”走去。今天他比往常起得都要早，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就要离开紫华了，他舍不得这里的一草一木。

    上午八点，跃出天际的太阳将光芒洒向大地。何秀英刚吃完早饭正在涮洗碗筷，两名交警突然来到院子，他们先是找到了房东，然后，房东带着他们上了三楼。房东打开了天顺的房间，房子里除了一张稍微有点凌乱的床铺外，其他东西全都装进了地上大大小小的包里。

    “你们没有他家人的电话？”交警问。

    “我只知道他有一个女儿，其他的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天顺几天前就结清了房钱，说他明天一大早要回老家，”房东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这么可怜……”

    何秀英感觉到了一种不详，赶紧撇下碗筷跑进天顺房子。

    “天顺怎么了？”

    “她是什么人？”交警问。

    “邻居，天顺的邻居。”房东说。

    “天顺他怎么了？”何秀英紧张地问。

    “早晨被车撞死了。”交警说。

    何秀英的脑子嗡的一下，顿时头皮麻木，脸色煞白。

    “你能联系上他家人吗？”交警问。

    何秀英的泪水刷地流了出来，觉得身子有千斤重，双腿软得像棉花，扑通瘫坐在地。房东赶紧去扶她，扶了几次都没扶起来。

    “你能联系上他家人吗？”交警又问。

    何秀英机械地点点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房间，把天顺写给她的一张纸条交给交警——岚泉老家的地址和女儿的电话。

    交警走了。他们以警方的名义，把天顺死亡的消息通知了天顺的女儿，叫她来紫华处理后事。

    “不行，我得去看看……”许久，何秀英突然疯了似地冲出房子。房东见她情绪激动，就陪着她沿天顺每天上班的路朝世纪大道走去。

    “世纪大道不限速，凌晨的汽车跟飞得一样快。交警说，天顺是被撞死在一根白颜色的电杆下面。路上没装摄像头，案子不好破。”房东停了一声叹息，“唉！他平时天天都穿着荧光背心，可偏偏今天没穿。”

    再有一个月就到春节了，拱京村外来务工人员陆续返家的脚步，预示着一年的结束。何秀英上班的那个超市达成了拆迁协议，已经停止营业，戚珍美昨天离开了这里了。临走时她给何秀英打电话说：“何姐，认识你很高兴，你是一个好人。超市关门了，我只能先回老家过年，明年春天，我还来紫华打工，要是我找到了什么好工作，一定告诉你，我还想跟你在一起干活。只是我对不起你，要不是因为我，你的脚就不会被砸伤。”

    天顺的女儿叫了一辆三轮车，抹着眼泪把天顺房里大大小小的行李包全部搬走了，接下来，这间房门就一直紧锁着。租客大都回家了，傍晚，楼道里滋啦滋啦的炒菜声稀稀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