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温和而充满鼓励，在李思萌大声朗读这句话时，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横在胸前的手掌和着节奏，像上台阶一样一点一点上升，手掌高过胸膛，高过下巴，高过鼻子、高过额头，直至将胳膊伸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洒向舞台，最后，果断有力地将手掌定格在额头斜上方。

    李思萌的声音和手掌也跟上台阶一样越来越高，最后戛然而止。

    沈浩然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亮光，不禁鼓起掌来。“太棒了！你真得太棒了，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李思萌高兴地笑了笑。

    “记住，一定要控制好情绪和语速，决赛时，台下坐着几千名老师和学生，千万不要紧张。去年我演讲时险些出了状况，还好，多亏我控场控得好。”沈浩然说完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李思萌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

    “我爸妈得知我演讲得了第一名，给我寄来了一部手机，是苹果。”沈浩然自豪地说，眉宇间流露着一种幸福。

    “你爸妈真好。”李思萌不无羡慕地说。

    “好了。思萌，今天就练到这里吧，你回去再找找感觉，想想演讲比赛现场的情形，千万别紧张，只要不紧张，你就没问题了。”沈浩然说。

    他们把摊在桌上的稿子收拾完，一起朝教室外面走去。

    下雨了。冰冷的细雨在天地间织出了密密匝匝的线。沈浩然赶紧走到李思萌跟前，砰的一声按开自动伞按钮，雨伞在李思萌头顶开出了一朵油亮的花，“思萌，我送你去女生公寓。”

    校园沉静在蒙蒙雨雾当中，朦朦胧胧，如诗如画。在白墙、绿树、红瓦之间，一顶顶五颜六色的雨伞春花般绽放着。雨才刚刚飘洒下来，在恬静美丽的画卷里，没有带雨伞的零零散散的学生，正迎着雨丝快步向前走着。

    “这可能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了。”沈浩然说。

    “你怎么知道？”

    “下一次，雨就变成雪了。”

    “教条。”李思萌看了看他，笑着说。

    沈浩然嘿嘿笑了笑：“演讲时你要注意，不是所有的语气都必须高昂有激情，比如演讲稿中‘医学是一门仍处于不断完善中的自然科学，是一门渴求高职业素养人才的自然科学’，还有，‘医学又是一门充满艺术手段的人文科学，是一门需要博学大家的人文科学’这一段时，语气要平和，要娓娓道来……”

    “嗯。”李思萌听话地点了点头，“沈浩然，你真不愧为播音员。毕业后都可以到电视台播音了。”

    “我跟你一样是临床医学专业，怎么会去电视台呢？你别忘了，我们刚刚才在演讲中说过：用自己的毕生践行希波克拉誓言，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

    李思萌见他认真的样子，噗嗤一下就笑了：“跟你开玩笑呢，看你还当真了。嘻嘻。”

    雾气和渐渐下沉的暮气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校园，校园里灰蒙蒙一片。冷冷的雨丝轻轻扑打在黑而宽敞的雨伞上，发着嗞嗞声。他们有说有笑，一直来到了女生公寓门口。

    “我要走了……”沈浩然说。

    李思萌黑葡萄似的眸子里荡漾着不舍之情。沈浩然嘴上这么说，可脚下并没有行动。

    “那……你走啊！”李思萌说。

    沈浩然嘿嘿笑了笑，脸突然红了。他看着李思萌漂亮白皙的脸旁，似乎从她清秀的眉目间读出了什么新的语汇。

    “我……”

    李思萌笑着，脸上泛起了害羞的红晕，“怎么还不走？你不走，我可要上楼了。”

    细雨轻轻飘落着，世界变得迷蒙而浪漫，他俩依依不舍地站在那里，雨伞将他们轻轻笼罩着。

    “萌萌！”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李思萌赶紧循声看去，躲在屋檐下的一个中年妇女朝他们走来，暮色里，她的面孔模糊不清，但俗气的大红色上衣却格外鲜亮。李思萌一脸惊愕，目光在淡灰色的雾气里，努力地分辨着那个女人的脸。

    俗气的大红色一点点朝她靠近，模糊的脸庞像显影水里摇曳着的照片，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那个女人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思萌，她是谁？”沈浩然问。

    惊愕甚至恐惧的神情被凝重、羞愧和愤怒取代。李思萌不知所措地咬着嘴唇，脸色一点点变得沉郁、苍白。

    “你认识她？”沈浩然看着她，又问。

    这时，李思萌才意识到沈浩然一直就在身边，便赶紧扭头说：“浩然，你先回去。”

    “可是……”

    “去吧，我没事。”李思萌说着把她推开，蒙蒙细雨落在她身上。

    那个女人是何秀英！她走了过来，冲着沈浩然勉强地笑了笑，但只是微微抽动了一下发紫色的嘴唇。她很冷，嘴唇是紫的，鼻梁是紫的，眼圈也是紫的，身上的大红色棉衣上敷着一层薄薄的细碎的雨珠。

    沈浩然有点不知所措，也想勉强地冲着陌生女人笑一下，以示问候，但表情的变化却细微得让人看不出来。

    “萌萌，我可算找到你了……”何秀英的眼圈里泛着悔恨的泪花。

    何秀英的突然出现，让李思萌在沈浩然面前局促不安，她看了看沈浩然，脸上火辣辣的，像火烤。

    “萌萌，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没有陪你，我很后悔。这次我来这里找你，也是思前想后才鼓起了勇气。萌萌，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毕竟，我是你的妈妈啊……”何秀英说着伸出双手去抓李思萌胳膊。

    李思萌触电似的一把甩开她，后退两步，两行清泪流了下来。她瞬间激动起来：“你认错人了。你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

    沈浩然疑惑地看看李思萌，又看看那个穿着俗气衣服的女人，最后又把目光从她移到李思萌。

    “你走！”李思萌冲着沈浩然说。

    沈浩然想说什么，嘴张了一半就停下了，赶紧后退几步。

    “你走！”她又冲着何秀英叫喊道。

    何秀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像受了惊的瘦母鸡。她们站在雨地里，目光对视。这显然是降雪前的雨，落在身上冰冷冰冷。

    “思萌……”沈浩然轻声地叫道。

    李思萌忽然把锐利的目光刺向沈浩然，她伸出纤长的食指，指着来时的路大声说：“走！你走！”

    也许李思萌忘了这里是女生公寓门口，稀稀拉拉出出进进的女生听到这样的呵斥声，便驻足看着他们三个，猜测着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发生了什么事？作为临床医学学院学生干部的沈浩然自然被同学们一眼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