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完全傻了，他不相信她会疯，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的伤心欲绝。他跟身边的簸箕一样杵在那里，蜡像一样一动不动。看着斑驳的阳光下，她脸上那闪烁着的纵横交错的泪水，真后悔自己问了她的身世，后悔自己揭了她的伤疤。

    这是何秀英出狱之后第一次这么旁若无人地放声大哭，在只有天顺一个人的空旷无际的世纪大道上，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跌跌撞撞一路走来时的冷暖沧桑和委屈、悲伤、辛酸、苦辣，瞬间如决堤的大海一样恣意泛滥，波涛汹涌……哭了很久很久，她才止住了悲伤，把头埋在弯曲的膝盖里久久默不作声。

    一辆大货车呼啦啦疾驰而过，伴着胎噪声的车轮碾碎了何秀英的思绪。她抬起头看着远处的天空，红红的眼圈边闪烁着亮晶晶的泪光。她用手背抹去亮晶晶的东西，猛地站起来走到天顺跟前说：“天顺，你相信我会杀人吗？”

    天顺摇摇头说：“不会。”

    “那你刚才害怕什么？”

    “我，我没害怕。”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何秀英的情绪恢复了，她把自己的身世全讲给了天顺。在这个世界上，愿意听她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了，天顺是唯一的忠诚听众。

    故事讲得很长，他们就一直这么站着。一个讲，一个听，簸箕和扫帚也在听。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已到黄昏，抬眼望，晚霞在夕阳周围编织出橙色的彩绸，映着一层层薄纱似的余晖随风飘荡，瑰丽的霞光映照在他们脸上，显得那样静谧美好。交谈还在继续。

    “一个人犯了错，没啥。改了就行。再说你也是受害者。你应该回去，回到你妈身边。”天顺说，“老人一个在家，怎么行啊？”。

    这话令何秀英心生感动。

    “现在我什么都不牵挂了，牵挂也没用。闺蜜胡艳茹接我出狱后说，李永涛一直在照顾着我妈妈……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女儿，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何秀英心里又难过起来。

    “血浓于水，这个道理我们农村人都知道。你不要放弃，你应该去找她，把一切都给孩子说清楚，她肯定会原谅你。就算现在不原谅，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她将来结了婚，有了孩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那时她肯定会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默默的为她努力，给她攒钱。”天顺说，“我女儿小时候也跟我闹过别扭，她妈死后她处处跟我合不来，那个时候啊我伤心极了……可后来呢，她慢慢长大了，去年秋天已经参加了工作，现在隔三差五还给我发她工作时的照片，我让你看看……看看我女儿有多漂亮，她就像个空姐。”

    “你女儿做什么工作？”何秀英问。

    “列车乘务员，比我有出息。在高铁上给人端茶倒水。”天顺说着就打开手机，把女儿的照片给她看。

    天顺的女儿并不漂亮，方脸盘，塌鼻子，脸色跟天顺一样黑，但笑起来总带着点年轻人的朝气。

    “去吧，去看看你女儿，母女连心啊。”天顺鼓励她。

    “可我现在都不知道她在哪里，估计她已经上了大学……”

    “只要你有心，就算跑遍整个中国，你也能找到她。”

    那天，他们仿佛想把一辈的话都说完了。夜幕已经沉沉地笼罩着大地，世纪大道两旁边整齐划一的路灯早都亮了起来，皎洁的月光洒向大地，夜风从林间吹过，树叶哗哗轻响，如同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女儿李思萌甜美的呼唤。晚风里，林间草坪辉映出的爱的等待，在何秀英的生命里流浪，她深情地仰望着天空，幻想着与女儿冰释前嫌的那一刻……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太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天。

    这个星期天，BJ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从天空坠落，华北医学科大学校园里格外清冷。学校纪念“一二·九”运动演讲比赛下周就要举行，各学院新生参与演讲是每年的惯例。李思萌和沈浩然在教室里练习着演讲。沈浩然是二年级同学，广播站主播，他和李思萌都属于临床学院，老师特意让他给李思萌作演讲前的指导。

    “咱们学院有临床医学、中西医结合、麻醉学、医学影像、医学检验、口腔医学六个专业。瞧！你写的演讲稿中少说了几个，别嫌名称多，这里不能省略，你是在学校的舞台上为咱们学院争光，千万不能厚此薄彼。”沈浩然说，“笔呢？我替你加上。”

    李思萌赶紧把笔递给他。

    “再就是发音时要注意好节奏，咬字要准确，吐字要清晰。来，我们再把最后这一段好好练练，一定要有激情，有气势。”沈浩然把改好的演讲稿递给她说，“读这段时一定要把嗓音提高，要有底气……先吸口气……跟我读——大鹏展翅，骏马飞驰，都需要有自己的天地……”

    李思萌跟读：“大鹏展翅，骏马飞驰，都需要有自己的天地……”

    “接着来……”沈浩然跟李思萌面对面站着，他不愧是主播，短短几分钟就能把演讲稿的主要内容背下来，一边用手势比划着，一边脱稿诵道：“既然我们选择了医疗事业，选择了华北医科大学，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将永远把求知立志、救死扶伤的信念铭刻于心……吸气，读！”

    李思萌吸了口气赶紧跟读道：“既然我们选择了医疗事业，选择了华北医科大学，那么从今天起，我们将永远把求知立志、救死扶伤的信念铭刻于心……”

    “不错不错，注意表情，保持微笑，要有激情，激情！”沈浩然边说边做着动作，手臂向着无限远的地方延伸，“用自己的毕生践行希波克拉誓言，竭尽全力解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完了赶紧吸气，注意手势，把手臂收回来。”

    李思萌昂首挺胸，比划着动作，一句一句认真地跟读。

    “好！最后一句，吸气，略微停顿，运气，这句一定要提高八度。注意表情、动作和节奏。”沈浩然的声音陡然提高，吸过气的他，内心聚集着巨大的能量，然后又立刻爆发：“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