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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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7号信箱

    何秀英打心里感激姜天顺,能去这家超市上班还多亏了他,那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广告传单她一直没扔,正是这张胡里花哨的传单让她有了事情可干。何秀英静静地坐在床边,不由得想起了老实憨厚的天顺,她已经好几天没见他了,突然少了敲门声,少了人借水借油泼辣子,她心里反而空荡荡的。

    何秀英嚓啦一声扯开窗帘,明媚刺眼的阳光直射而来,她下意识地转脸躲避。过了一小会儿,才回抬头看着被楼房割裂开来的蓝蓝的天空。吃完饭,她沿着天顺每天走的路去世纪大道去找他了。

    干了好一阵子活,天顺正坐在马路中间的绿化带抽烟,透过树林的光斑,像一个个金色的铜钱落在他身上,他抬头向往着远方,心里说:“真漂亮!风赶紧吹吧,你一吹,树叶就可以哗啦啦跟我说话了,这些树呀,花呀,草呀都是我的朋友,赶紧叫它们都活泛起来吧,别闷着,个个像个闷葫芦似的,没劲。”

    这里空旷无人,他每次想跟人说话的时候,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当成了朋友,先是在心里说,有时还会说出声来。

    他把目光从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收了回来。蔚蓝如洗的天空里静静地飘着朵朵白云,沉默地注视着天顺。这里安静极了,只有偶尔飞驰而过的大货车的咆哮声才会让他觉得世界还没凝固,觉得自己是人而不是雕塑。他抽着烟,烟丝燃烧时发出的嗞嗞声让他很享受,鸟儿唧唧喳喳乱叫,可他一句也听不懂,反倒觉得自己更孤单了。

    “天顺!”这不是鸟的叫声,是何秀英的声音。天顺赶紧循声看去,她欲从马路对面走来。

    “小心车!”天顺大声喊道。这是他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从凌晨出门到这会,他没有遇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何秀英左右张望了一下,他的话简直是危言耸听。

    “哪里有车?车在哪里?”何秀英边说边朝着他走来。

    天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何秀英站在绿茵茵的草地上,脚下软得像海绵。“好几天没见你了,过来看看你。”

    何秀英虽然是在给他说话,但却被美丽的树林和绵延的草地吸引住了。树木在草地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影子里翠绿的草地变成了墨绿,墨绿翠绿相间的地毯上,星星点点跳跃着铜钱大小的精灵。风吹树动,铜钱就活泛起来,整个地毯也就流动了起来,像一条宽阔流淌的河朝远方奔去。

    “看我?”天顺又意外又欢喜。

    何秀英把目光从绿海洋移到了天顺的脸上:“多亏你捡回的野广告让我找到了工作,我得感谢你。”

    “嗨!这有啥谢的?顺手的事嘛。”天顺用粗壮的大关节手,指指马路对面说,“那天,这些野广告零零散散就撒在那里,我看了一下是超市招人,就给你拿去了。以前野广告都是往电线杆上贴的,害得我得拿着铲子清理。现在好了,那些人也文明了,不贴了,往地上撒。这样他们省劲,我也省劲,用扫帚就能扫干净。”

    微风轻轻地吹着,撩动着林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这里风景真美啊!”何秀英说。

    “美也不美,不美也美。”天顺说,“这里的树和草都是刻意种的,不自然。我们家乡的密林和花草都是野生的,花草树木沿着大山起起伏伏,永远都没有尽头。特别是到了深秋,一座座大山都被染了色,红叶子、绿叶子、黄叶子,棕叶子,比画还美,那里的美是错乱的,不像这里这样整齐,反而比这里的好看多了。”

    “你老家在哪里?”

    “泉岚县。在秦岭里面。”天顺说。

    “泉岚?”何秀英惊讶地问,“你听说过广泰轴承厂吗?”

    “7号信箱!知道,我们县上的人都知道,那是一个老厂,听说1969年就开始建厂了,7号信箱的毛坯还是我们县上的农民给搬运的呢。那个厂有钱,那时,农民专门组成搬运队从火车站往厂里拉材料,靠这挣点辛苦钱。后来那个厂搬走了,工厂附近的农民也就没有了挣钱的门路。”天顺突然问,“你也知道7号信箱?你去过泉岚?”

    何秀英不敢再谈这个话题了,赶紧摇摇头说:“我连秦岭都没去过,哪去过什么泉岚?”

    “小何,你怎么来了?”

    “超市上午10点开门,晚上10点下班,见不到你了,所以趁今天休息,专门过来看看你。好歹得给你说两句感谢话,要不,你会说我这人没良心。”何秀英说。

    “啥有良心没良心的?只要你找到工作就好。前段时间看你天天把自个关在房子不出来,我都替你着急,替你担心。你说好端端一个人,成天闷在房子里还不把人闷出病?”天顺说,“我看你也不像不爱说话的人,不是那种得了抑郁症的人。”

    “抑郁症?”何秀英一听到这个词先是觉得好笑,但很快又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从病人渐渐变成健康人的。

    “这是我听人说的。说得了这种病,先是跟你一样把自己关起来不跟人来往,接下来就不跟人说话了,再后来就会跳楼……”

    “跳楼?”何秀英一惊。

    天顺嘿嘿笑了笑说:“我就怕你哪天跳了楼,所以没事了我就敲你的门,借东西是一个方面,其实是想看看你好着没。”

    一阵微风掠过枝头,头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仿佛钢琴家按响了一串串的钢琴键,奏响了大自然欢快的乐章。何秀英坐在绿茵茵的草地上,静静地注视着空旷的世界里的这个寂寞的中午。

    “喝水吗?”天顺也坐了下来,他拿出脏兮兮的水桶一样的塑料杯,拧开盖子,朝何秀英跟前探了探。

    何秀英身子微微朝后缩了缩,嫌弃地躲避。

    天顺把杯子收了回来,在太阳的照耀下,这个杯子显得越发脏,一圈一圈的黑色里还夹杂着一层一层的褐色,像是用水彩笔在原本透明的塑料杯的内壁上,又涂了层类似泥巴或者粪土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