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何秀英一把关上门
时间一点一点冲刷着何秀英出狱后的悲伤和痛苦。在时间的河流里,曾经光鲜耀眼的东西都会渐渐淡去颜色和光芒,回忆就跟河底轻轻翻腾着的细沙一样,终究也会沉淀下来,唯有对女儿的思念沉沉浮浮。往事如烟,过去的终究是要过去的,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要振作,必须振作。
她要走出这间孤独凄凉的小屋,她要出去找工作,她要挣钱,她还拖欠着女儿这些年的抚养费。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何秀英暗暗发誓,这辈子就算自己摔的头破血流,也要抓上两把泥;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把骨头刻成纽扣系在女儿的身上。尽管萌萌并不会接纳她,可她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身上永远流着自己的血液。她相信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一个母亲对女儿的良苦用心。
出狱后,何秀英把以前的手机和电话卡丢进了下水道,她自然不可能收到广泰轴承厂的《英雄贴》,即使收到,她也不可能再回到那个满是伤痛的地方。可是,她现在去哪里找工作呢?自己已是徐娘半老,又能做什么呢?天下之大,却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
天黑了,楼道里锅碗瓢盆叮呤当啷碰碰撞撞的声音传进了何秀英的耳朵,一阵阵炒菜的香味在院子弥漫,何秀英今天没做晚饭,一个人的饭她做一顿就能吃一天。她转身看了看窗户旁小案板上剩下的一碗米饭,丝毫没有食欲。
“我能干什么?我有什么本事?”在纠结的漩涡里,她一万次地问自己。
租客们吃过晚饭不久,何秀英听见了隔壁的开门声,接下来,就是切菜声和燃气灶打火的声音。天顺回来了,他的作息非常规律,凌晨5点出门,中午回来吃顿饭,晚上这个点准时回家,轨迹只有两点一线:住处、“责任田”和两者之间的路。他的爱好也很简单:抽烟,喝茶,从不沾酒。
过了一会,天顺又咚咚咚敲何秀英的房门。门开了,他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浇着西红柿炒鸡蛋的汤汁。
“小何,油泼辣子有么?面条煮好了,才发现没了辣子。”天顺说。
“有。我给你拿。”何秀英转身取来辣子罐。
天顺依旧站在门口,他脚下永远有一条红线,这是“男女授受不清”不可逾越的红线,这条线刻在他的心里。
他一手端着大瓷碗,一手拿着筷子,见何秀英把辣子罐拿了过来,他把筷子横着放在碗上,伸手接罐子,一双筷子嘭嘭接连掉在地上,他赶紧弯腰去捡,瓷碗里的汤汁眼看就要漾出。
“别动!我来!”何秀英帮他捡起筷子,转身走进房子冲洗干净,又拿着筷子和辣子罐走到门口。
“拿着。”她把筷子递给天顺。然后打开辣子罐,用小勺舀出半勺油泼辣子放进他碗里,“够了吗?”
“再加点。”天顺说。
何秀英又舀出半勺:“够了吗?”
“再加点。”
何秀英把两个半勺辣子全倒进他碗里。
“再加点,你手太轻了,”天顺半开玩笑地说,“怎么,舍不得?心疼了?赶明个我买了辣面加倍还给你。”
何秀英说:“你吃辣子吃得也太多了吧?一顿顶别人三顿。”
“我口味重,放少了没味。我以前不吃辣子,扫地时外面冷,吃这玩意心里温和,热乎。工友们比我吃得更凶,他们不光辣子吃得多,还喝白酒,那玩意喝了心里更暧和,可不我敢喝,我一喝酒头就晕,酒是个神奇的怪东西,迷人心窍。但我抽烟多,烟抽了也暧和。”天顺说。
“抽烟能取暖?”何秀英眉毛挑了挑说,“这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说。”
“抽烟抽的是什么?火星啊。你想,把火都吸进肚子了,能不暧和?”天顺这个荒诞的解释逗得他自己都憨憨地笑了。
“快吃饭吧,面都坨了。”何秀英说完转身朝房间里头走去。
“你吃了吗?”天顺随口问。这当然不是他的本意,在农村老家,人们打招呼时总会这样问,就相当城里人说“你好”。
“没,不饿。”何秀英说。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可别作贱身体啊。”天顺说着转身就走。
“天,天……”何秀英语言又止。
“咋啦?什么事?”天顺扭头问。
“没,没事。”何秀英说完就一把将门关上。天顺一头雾水。
广泰厂党委的《英雄贴》群发到了每一位离厂职工的手机上。
三个月前,“苏田烤肉店”从小巷搬进了马路对面的商业综合体,几年来的摸爬滚打已经让他谙熟生意之道,他的烤肉店也鸟枪换炮。午饭已过,晚饭未到,这会店里没有顾客,苏田坐在餐厅角落看着手机里的《英雄贴》,一字一句,伤感与梦想并存;一言一语,深情与担当同在。他追忆着在广泰的日子,不禁回味起这些年来自己上下求索时的彷徨和迷茫。
刚采购完鲜肉的司成达走了进来。离开广泰后,他先是在轻工业批发市场当保安,没想到这份工作也被人给顶了,后来他只好投奔苏田,跟着他从小巷子的店面做起,一点点走进了卖烤肉的行列。
“看《英雄贴》呢?”他问。
苏田抬起头,把思绪切换到现实:“肉进了?多加了没?”
“进了。多加了20斤。这里人气旺,营业时间长,估计加20斤也不够,先看吧,不行了明天再多加点。”司成达让人把肉放进操作间,在苏田对面的餐桌旁坐下。
“你也看到了?”苏田晃了晃手机问。
“看到了。广泰真是个讲人情的地方,那帮哥们够义气!他们是好样的,我从来都没相信过广泰会死掉。”司成达说,“说实话,我打心里感谢厂里的领导和那些哥们,他们最难的时候几个月都没发过工资,但是他们苦守阵地,拼命冲杀,为我们吹起了集结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