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死后金总伤心了很久，成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对着儿子笑容灿烂的遗像以泪洗面，一个劲地抽着自己的耳光埋怨自己无能。他什么事情也不再做了，武术学校也荒废了，他曾多少次想给儿子报仇，还买了好几把菜刀，但每次经过痛苦地挣扎，终究还是被理智战胜了，他毕竟受过高等教育，毕竟在体制内工作过。但痛苦压在心里天天都折磨着他，几个月后，他已憔悴得没了人形，头发和胡子长得跟杂草一样。谁都没想到，一辆山地自行车居然给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金总的日子彻底没法过了，他就跟妻子离了婚，把所有财产全部留给妻子和女儿，从此，他就从生活过的城市消失了。金总能从失子之痛的巨大悲伤中走出来几乎是个奇迹……龚阳问，“你知道他去了哪里？”

    李永涛摇摇头，像是在听一个传奇故事。

    “金总去了一座寺庙，他想出家，从此远离纷繁杂乱的红尘。或许是寺庙里的人看出了他眼中的杀气，没有收留他。后来，金总就去了一个偏僻的山区，在那里的一个炸山修路的工程队干活，成天去抱大石头，干重体力活，他想用这种办式磨灭自己对儿子无尽的思念，通过艰苦的劳动磨灭心中复仇的火焰。他在工地没日没夜地干，晚上当别人都睡着时，他就把石头从马路左边搬到右边，又从马路右边搬到左边，故意消耗着自己的体力和复仇的意志，直到筋疲力尽瘫倒地地。要不然，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就是儿子那张灿烂的笑容，就是那辆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的山地自行车。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炸山修路的活干完了，工程队解散了。”

    听到这里，李永涛哑口无言。

    “艰难痛苦的磨练让金总觉得自己可以控制住内心复仇的火焰了，他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生活过的城市，他只想做一件事——找到妻子和女儿，把这几年从工程队挣到的钱交给她们，让他们好好生活，自己从此将再也不回那个令他伤心的地方。为了不让妻子和女儿看到他狼狈落魄的样子，回去前他还理了发，剃了胡子，买了身新衣服换上。”龚阳说，“事情的发生往往出人意料，长途汽车一驶到那个伤心之地，他对儿子的思念就再也控制不住，仇恨的火焰噌噌噌地往上蹿。晚上，汽车到了那座城市后，金总没有去找妻女，而是鬼使神差般来到了儿子曾经上学的地方。他站在儿子被打倒的地方嚎啕大哭，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连抽了四盒烟。直到第二天天微微亮，见有老师来学校，他才离开了。”

    龚阳继续说：“怒火再一次从金总的内心燃烧起来，他觉得自己这么好的身手居然连儿子都保护不了，儿子死了，他却只能在儿子死去的地方仰天长嚎，他觉得自己根本就算不上男人，有愧于给儿子当父亲。他依然没有回家，而是找了一家旅社住下，然后去找当年打死他儿子的那几个坏学生了。”

    “金总知道他们的住址吗？”李永涛问。

    “处理儿子后事的时候，他们在派出所相互留有地址，这些信息早都刻在了金总脑子里。”龚阳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些学生都已长大成人了。”

    “那些打死人的学生没坐牢？”李永涛问。

    “高一，才多大啊？都是未成年人。其中一个主犯被关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放了。”龚阳说，“好几个打人的都搬家了，只有一个还住在原来的小区。这次出事后金总给警察说，有天晚上，他去那个小区准备复仇时，一路上心里非常矛盾，他几次都想放弃这个想法。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那些打死他儿子的人，那些孩子的家长也会跟他一样悲恸？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不容易，他也不想再因为儿子的死制造出别的悲剧。他的这个念头与对儿子的思念和愧疚在内心激烈地打起架来，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打死儿子的那个人的单元门前。伴随着摩托车突突突的声响，迎面射来一束刺眼的强光，他一边伸手遮光一边躲避，险些被摩托车撞上。骑摩托的男青年冲着他厉声骂道：‘你眼睛瞎了吗？是不是活腻了？’说完就熄了火，带着身后女朋友模样的女孩上了楼。”

    在龚阳的讲述还在进行，事情是这样的——

    借着单元楼门口的灯光，金哲明一眼就认出了那张脸庞——他正是当年殴打儿子的凶手！

    金哲明的脑子嗡的一下像是过了电，他没有跟着他们上楼，而是守护在那辆还散着热气的摩托车旁。十几分钟后，这对青年男女勾肩搭背走了出来，不时做着恋人间亲昵的动作。如果金哲明的儿子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可是他却永远躺在了冰冷的地下，而殴打他的人却跟恋人卿卿我我，体会着自己的小甜蜜，还对死者父亲吆五喝六。金哲明心头复仇的火焰就这样被点燃了。

    为了确认那个男子的身份，金哲明故意叫了一声那人的名字。那个年轻人转过身，没有好声气地问：“你是谁？叫我干啥？走开！”说着，就走到摩托车前打着火，刺眼的强光猛地射到金哲明脸上。

    在摩托车突突突的怠速声里，复仇的怒火魔鬼一样冲了出来，金哲明上前一把抓住他打了起来。在男青年还手间，金哲明掏出备好的刀子，刺进了他的身体。在女青年慌忙的叫声中金哲明赶紧逃跑，连夜逃出了那座封存着无尽悲伤的城市。后来，他就一路朝中国的北方逃跑，再后来就来到了紫华，隐姓埋名，先是在工地上打工，接下来就开起了杂货铺。

    “那个男青年死了吗？”李永涛问。

    “没有。警察说如果受害者死了的话，金总将来就得判死刑。刀子没有伤到要害，鉴定为一级轻伤。”

    金哲明被检察院批捕后羁押在了看守所。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龚阳带着李永涛四处给他请律师，试图能将金哲明保释出来，但一切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