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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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做南王

    蜀地夏月多雨,山高林密,地形十分复杂。这也使得劫匪日益猖狂,官兵却无计可施。

    苏澹几人在游说官府剿匪无果下,便想着自己救人。他们花完了所有积蓄,雇了镖师打手以及一些乡绅的府兵,预备在中元节这一天上山救亲。

    这厢,贼首句息将活着的苏家主仆众人关押到暗牢中,每日派二人值班把守。他将苏隐提了出来,让她以苏商的身份买下昏河通行口。句息手下的弟兄不明白老大为何出钱为苏家买河道经营权,遂纷纷来问。

    句息坐在上面,眼底尽是些蛮汉无脑之辈,这让他很头疼。

    “大哥,您是不是有其他安排?”,一个精瘦的土匪探头探脑,见首领不言语,连忙噤声不敢说话。

    “大哥,河道通商,必有大利,咱们知道!只是为啥要靠那群狗商人!”,一个中年人愤愤不平。在他心中,商与官乃一丘之貉。

    句息用冷静而严肃的目光扫了一眼众人。大堂内响起了低沉和缓的声音,“只要能拿钱扩势,谁在乎用了什么法子呢?”

    此前,一个裹着头巾的人送了一封信给他,信中说,如果能拿下昏河关口就给他一千金,外加五百匹骏马。如果能控制长江关口,就封他做南王,分他半壁天下。

    他句息不是个笨人,此人定然是鲜卑异族。此举乃是叛国之罪,连诛九族。当他正准备捆了此人献给官府时,听到了一句不可思议的话。

    “你不是汉人,你身上流淌着这鲜卑的血液!”

    句息瞪圆了眼珠,他想到了年幼时所受到的屈辱,他等不及送官了,恨不得立马掐死他。

    “你是鲜卑皇室血脉!做王还是做贼?你自己选!”

    “汉人逼你当贼,我们奉你为王!”

    句息的怒气平缓了些,他不自觉的摊开手掌,企图洞察血脉里流淌的炽热鲜血。

    句息将此人关了一夜,翌日放他离去。

    拿下昏河,占领长江,成为南王。这些话一直回荡在耳畔,他平时第一次感受到了使命的召唤。他要屠尽严氏,称霸天下!

    ……

    苏隐谎称河口交易繁杂,从句息要了两个帮手。如此以来,角儿和勾玉就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也想过逃跑,可母亲还在他们手上,再说,几把刀抵在后背上,谁敢轻举妄动呢?

    她不知道贼首为何让她以苏商之名收复昏河渡口,苏隐能想到的就是贼首要放长线,钓大鱼。他或许是想要持续不断的收入,才会将苏商当傀儡。

    贼首下令,半月之内拿下昏河,否则逾期一天,杀苏府一人。

    昏河水波平缓,如镜新磨,荡漾着蔚蓝的天。雨后,河岸起雾,四处迷蒙。

    苏隐站在船头,望着烟波浩渺的水面,心绪茫然,万千。

    这一切像是梦幻,繁盛嬉笑犹如昨日,而今朝,怎沦为匪寇之佣?她往前走,见自己的模样倒映在河中,面容苍白,神色颓废。她从虚幻坠入真相中,原来自己不再是苏家二小姐了,是囚。

    角儿从船舱中出来,见小姐半身悬在船边,大惊失色,“小姐!”,她害怕招来守卫的贼匪,连忙捂住嘴。

    苏隐听到声音,侧目而视。水面的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丝丝缕缕,犹有万千。

    “小姐!不要想不开呀!”,角儿拉着苏隐的胳膊。

    苏隐笑道,“怎么会,母亲还在他们手上呢?”。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是这样无力,憔悴。

    角儿眼中流露出怜惜,她暗自退到一遍,静静地守候小姐。

    “他走了吗?”,苏隐忽然想起了勾玉。他本不是苏府的人,何故留在贼窝里呢?

    “没有,刚刚我见他站在船舷,望着河水发呆呢。”

    苏隐自语,“这晌,倒是忠心。”

    她听说勾玉被女贼带进了营地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本想等他痊愈后要与他成亲,可被苏隐这么一折腾,他倒是做不了新郎了。

    昏河沿岸本是苏商故地,由她出面收复不难。她需要做的只是撒谎和威胁而已。

    她告诉商友,说苏家虽被烧掠,但根基未动。

    她将真金白银摆着院内,任其鉴别。

    她说父兄已归蜀地,苏商不日便可恢复如常。

    她又许下诺言,说昏河运资之获,将分羹众商。

    当有人不愿撤资交权时,苏隐背后的贼匪怒了,他们揪起一个商人,提刀插入心腹,鲜血溅到了苏隐的脸上,她错愕目光接近于呆滞。

    “谁让你们杀人的!”,苏隐怒吼道,她一手抓住横在眼前的刀子,眼中带恨。

    杀人的贼匪没有理会她,一把夺过刀子,朝地上死去的商人啐了一口唾沫。

    苏隐接近于崩溃,她仓惶地侧过脸去,通红的眼眸掩藏在长发中,不让其他商人窥见她的心虚和怯懦。

    在一声叹息中,她成功拿下了昏河的商渡。

    这叹息出自一个老者,这叹息多么绵长,这叹息将她缠绕,让她不得呼吸。

    在归途中,苏隐坐在船头,晚风吹乱了额角的散发,吹落了泪水,一滴滴地落在案台上,融化在酒杯中。

    “阿爹,我是不是做错了,我骗了他们,他们知道我骗了他们,可他们不敢反抗…”,苏隐绝望地啜泣着,她真想跳到昏河里,这样就不会受此屈辱。

    “阿爹,是我毁了苏商,毁了您一手建立的威信,我该死。”

    “如果,我乖乖地嫁入刘氏,寻求刘氏的庇护,苏家或许还有救,我太任性,我不该得罪士族。”

    苏隐起身,一步步朝船舷走去,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河水,屏住呼吸,纵身一跃。

    “你疯了?”

    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胳膊。苏隐没有回头,她伏在船舷哭泣。她生平不常落泪,今夜索性都哭出来。什么大丈夫,贞女子,心底的委屈、难过、屈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她哇哇大哭。

    “别嚎了,有什么用。”

    苏隐啜泣道,“你不懂,你生来就是乞丐,怎么会知道繁盛一朝倾颓的灾难。”

    宗睨在黑夜中翻了一个白眼。

    “再嚎,小心贼匪拿你助兴”

    苏隐渐渐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来,一只手帕伸到眼前。

    “谢了”,苏隐接过帕子,擦干了泪水。本能还给勾玉。见他不接,恍然自语,“哦,我不是小姐了。”她怅然若失地放下手。

    宗睨一把夺过帕子,扔向了河里。白色的帕子像一只蝴蝶,翩翩飞入水底。

    “眼下的忧愁苦闷全然被丢入了河底,你,该振作了。”

    苏隐对他的话感到诧异,眼前的勾玉神色泰然,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他真的只是乞丐吗?或许,他也曾是一个大家公子。

    宗睨见她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眉头微皱,转身进了船舱。

    句息得知昏河已纳入苏商界下,大为欢喜,赏了苏隐一些金银。果然,人不可貌相。这女子虽姿色平平,但颇有智谋。倘若自己顺利称王,会毫不吝啬的封她个官做。

    他为自己的开明感到欣慰,觉得自己真是个圣明的君主。他要开一个平等的先河,官位、俸禄,能者多劳。他句家的天下可不养酒囊饭袋!

    为让苏爱卿顺利拿下长江渡口,他释放了一半的苏府人还家,当然,苏家主母还是得做客山头。

    长江渡口有很多,苏隐决定从最近的长江边的益州渡口突破。可惜,苏商已经不信任她了,她也不愿意再拿苏商的命冒险。

    思前想后,长江渡口由朝廷掌控,商人只能拿下运输权。运输权会因货物不同而再次被划分。一番打听下,才知严氏在苏家败落后吞噬了大部分渡口的资权。

    苏隐忽然看到了希望,只需要买下严氏一部分渡口即可,渡口相通,岂不等于长江渡口。

    “非放不可?”,句息坐在大堂中,俯视着低下的人。

    苏隐点头,“严氏是益州大族,他不同与刘氏不涉商贾,严氏是官商通吃。所以,他手里掌握着长江部分河运,若是做买卖,一个渡口即可。”

    句息凝眸沉思,问,“若不是做买卖呢?”。

    “不做买卖,那要渡口何用?”,苏隐不解。

    “你无需知道”。句息觉得时机未到,还是不能泄露自己的计划。

    “来人,放了严少夫人,表表我们的诚心”,句息大手一挥,招来两个手下。

    苏隐以为贼首为了钱财,洗心革面,没想到他使了诈,在放人的同时,又将严公子抓了上来。

    眼下,严府乱成一团,一面祈求官府剿匪,一面送钱财赎人。

    句息对严府的人放了话,要他们将长江渡口归还给苏家。否则,严氏夫妇的头颅将挂在城门上。

    严老爷听后,气得发昏。大骂苏商无耻。他要去官府告苏家伙同贼匪,祸乱百姓。才走出府门,收到一个木匣。打卡一看,竟是一截断指。

    严老爷“啊——”地一声,昏倒在地。

    ……

    苏澹这几日往返与山间勘察地形,中元节那天,他要杀上山头,营救母亲。没有想到的是,被释放下来的苏府人说石夫人已经遇难了。

    他才不信呢,他听说浮光为了保护众人,假意妥协,与贼匪周旋。这才使得更多的人活下来,那么,他的母亲一定也在其中。

    可他的心怎么也安定不了。浮光会保护好母亲吗?会的,一定会。苏澹不停地安慰自己。他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一闭眼就想到母亲在山上受难,他就心如刀绞。

    许巽不忍见好友受难,他也四处打听关于贼匪的消息。听人说,苏隐在为贼匪做事。三岁小儿都知道这是权宜之计,可偏偏有人故意辱骂。这让他很是气愤。

    其实,他也不理解苏隐的做法,不,是不理解贼匪的做法。他为什么要水运了,他要运什么呢?难道真如众人猜测的那样,贼匪要从商了?

    一种巨大的恐惧袭来,许巽猛然从案台上坐起,他目光空洞,嘴唇哆嗦,不停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

    许巽夺门而出,这已经不是苏家人的安危了,是全益州百姓的安危。贼匪要造反,要对抗朝廷!

    “我有急事,要见郡守!劳烦通报一声!”,许巽焦急地站在府前。

    小厮打量着他,见其身着布衣,眉头一皱,嘴角一撇,“滚开滚开!郡守不在!”

    世态紧急,许巽顾不得恼怒,恳切地说,“此事关乎益州安危,劳烦通报一声”

    小厮又瞥了他一眼,一副穷书生的模样,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你倒是说说,什么事儿关乎益州啦!”

    “与你说不清,我要见郡守!”,许巽面露愠色。

    正在二人争辩之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府衙门口。

    小厮闻声而动,“李大人您来了,老爷正在小憩,小的这就去通报!”

    李正见许巽被堵在门口,怒道,“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给许公子赔罪!”

    小厮错愕地看向许巽,又瞄了李正一眼,俯身作揖,“许公子饶恕,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去去!少在这惹人烦!”,李正面色铁青。

    “喏喏!”

    李正为许巽在前面开路,无人敢拦。

    正厅上,一个白面儒生坐在正位上,他轻挥衣袖,将两侧侍者遣散。

    “李长使,多日不见,寝食安好?”

    李正连忙作揖道,“谢郡守,卑职一切都好”,他瞄了谢轻一眼,摊开右手,“郡守,这是鄙人常和您提的许公子,梁州人。”

    “白身许巽,见过郡守”,许巽躬身行礼。他没想到益州郡守竟是个三十不到的年轻人,见他眉目安详,仪态优雅,与他豢养的小厮截然不同。

    谢轻伸手揽袖,示意他二人就坐。不一会儿,侍女端了些茶点上来,白玉盘,绯红糕,碧螺春,十分精致。

    “梁州许氏,在惠帝时官居监政司首辅,怎称白身?”谢轻挑眉,他见这位许姓后生仪表堂堂,不似庸俗末流。

    许巽面带笑意,态度谦和“三代未入朝堂,已然布衣白身。”

    谢轻观其言,谈吐自若,察其行,守礼谦逊,不禁心生怜爱。如此人才当举朝堂,岂能没于世俗。

    许巽将此行的来意说明,将贼匪之叛和鲜卑入侵相联系,劝说郡守早做防守。可见郡守仍是饮茶品糕,似乎没有听进去。

    “胡人已渡黄河,吐浑趁乱西扰,益州域中又起匪患,郡守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啊!”,许巽起身,朝谢轻作揖。洛中士族已有南下之势,想必是守不住了。

    谢轻吞下最后一块糕点,抿了一口茶,将紧实甜腻的糕点压下去,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眉头舒展,十分舒坦。

    “郡守,许公子说得没错啊,那群山匪太猖狂了,竟然劫走了严氏子!”,李正愤慨道。

    听到“严氏”二字,谢轻睁开眼睛,见许巽还立在厅中,摆手道,“山匪如蝼蚁,成不了大事的”,他侧目,对李正问,“你刚刚说,严氏子被劫了?”。他素来与刘、严二氏交好,如今这山匪竟敢侵扰世家,真是令人气愤!

    “不仅如此,山匪还烧了苏商庄园,劫了不少人上山。”李正面露不悦,在他的管辖下,山匪竟如此猖狂,真是让人没有脸面!

    许巽将山匪挟持商人,买渡口的事上报郡守,提到苏家时,言辞婉约,避其锋芒,说到山匪时,痛陈其罪。

    谢轻听出他有意偏袒,也不说穿。商人位卑,不足以为其伸冤。士族就不同了,他们是草中灌木,乃国之栋梁。

    “非法夺权,商匪同罪,李长使速去调兵,于中元节前——攻山剿匪!”,谢轻放下茶杯,一脸严肃。

    许巽见剿匪之事已尘埃落定,飘荡的心忽然沉到了肚子里,胸中一片安详,好似升起了片片瑞云。

    ……

    中元节,乃民俗鬼节。传说这一天地府之门大开,百鬼夜行,享受生人的献祭。街道边的纸燃成灰烬,随风飘散,寺庙内经声不断,与木鱼相和,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绵长,一声短促,颇有节奏。

    百姓白日闭户,不敢高声喧哗。益州各境,一片沉寂。

    一阵马的嘶鸣声划破长空,打破了沉寂。接着,地面晃动,尘土飞扬,一支军队出现在城门外。横百人,纵千人,披甲带刀,朝主城区涌去。

    “急报——”

    “何事?”,慵懒的声音从室内传出。谢轻披衣而出。

    “回郡守,吐浑人攻到城门了!”

    “什么?怎么会,我有长江天堑,他如何攻的进来?”,谢轻自语,他不信,蜀地一向易守难攻,敌人怎么可能攻进来?

    “是吐浑,不是鲜卑,他们占据了长江渡口,昨夜运兵,遂今日兵临城下!”,守城的士兵怒道。如此危机时刻,郡守竟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

    谢轻忽觉一阵眩晕,他朝后一个趋趔,险些摔倒。脑海里浮现出被抓后的场景——五花大绑,城门割首。非但如此,他一定会被谢氏除名。

    “请郡守——莅临城门指挥!”

    谢轻回过神来,断断续续地说,“找,找李长使,他在点兵!对,找他,快去啊!”。

    守城士兵抱拳而退,转身之际鄙视地看了谢轻一眼。益州郡守,谢家名臣,真是可笑至极!

    李正性情耿直,上次郡守让他调兵备战,他不仅将调令送到各个郡县,而且亲自练兵,奔波不倦。他任命许巽为州副使,行调兵之权。

    此番,得知吐浑已兵临城下,他急忙跑到城门作战指挥,雷厉风行之举,深得人心。他鼓舞士兵,奖罚分明,使得敌人不能一日破城。

    “城外如何?”,李正站在城墙上,见吐浑军队围城夜宿。

    “回长使,围城不占,要耗死我们!”,州校尉咬牙切齿。

    李正面色凝重,“一夜之间,调兵千里,真是蹊跷!”。除非是乔装,否则益州突然多出千余人,怎能不被察觉?

    “长使,沈黎县山岭纵横,莫不是藏兵于山?”,州校尉紧握双拳。他忽然想到许副使的话,贼匪和吐浑相勾结,利用商人开路,图谋天下!

    李正见州校尉一脸惊恐,拍了拍他的肩臂,“不要慌,守住城,许副使定会带兵赶来的。”他早已送去了调令,眼下只是时间问题。他就不信了,这晋朝的兵能打不过几个毛贼?

    话分两头。苏隐在获得长江渡口权后,就被句息关押在房中。按句息的话来说,这不是囚禁,只是暂时的禁足。

    苏隐恳求他能放了母亲等众人。没想到,句息答应地十分爽快,他将苏家老小全部释放。可惜,他没有放走严家人。

    句息又玩了同样的把戏,他给严氏夫妇送去了两杯酒,玉杯有毒,瓷杯无毒。然后,他在暗牢中点燃了一炷香,香燃尽,酒入肠。

    可惜,这次他没能如愿。严氏夫妇将两杯酒水相兑,交杯而饮,双双殒命。

    句息恼羞成怒,他又做了一件卑鄙的事。他让苏家人亲自将尸体送到严家。

    “不可,长江渡口之事已然得罪严氏,你是想借严灭苏吗?”,苏隐拍打着门窗,对着句息高大的背影叫唤。

    句息停住脚步,他走到门前,浑圆的眼珠里满是不屑,“跟着我——你才能活。”

    “你什么意思?你把我母亲怎么样了?”,苏隐双手抓着木门,指甲里满是木屑和血迹。“你答应过我的!昏河、长江渡口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句息没有说话,他深沉地看了苏隐一眼,遂即转身离去。

    “句息!你站住!不能让苏家送尸啊!!”,苏隐拼命地喊着,木门上留下条条血痕。

    入夜,四周寂静。蝉鸣一阵高涨,一阵消歇,此起彼伏地叫着。

    苏隐歪坐在门后,目无神采,青丝如蓬草,衣裙脏乱,血迹斑斑。她不明白苏家错在哪里?为何一日遭难,众人欺之。

    刘氏之厌,是她苏隐惹起的;严氏之厌,是句息挑拨的;商贾之厌,是谁?对了,也是她苏隐做的。

    泪水漫出眼眶,她觉得自己好失败,竟一步步葬送苏商未来。她以往的娇矜,清高,自傲,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你叫苏隐,对吗?”,门外响起一个声音。

    苏隐沉浸在悲痛中,无力说话。

    “苏隐,死到临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自言自语。

    苏隐靠在门上,不自觉地听着。

    “益州有个商人叫苏安,他看上了沈黎郡的土地,想要圈占为苏家庄园。但商人位卑,虽有钱财,但无权势。于是,他勾结严氏,利用士族之权,为己谋利。”

    “严氏,一个愚蠢的士族。为诛杀一个孩子而联手商人。二人达成了卑鄙的协议。苏安要土地,严谨要声誉。一个宁可错杀也不放过,一个双目紧闭,唯利是图”

    “多么完美的合作,沈黎郡五百户就这样消失在户籍上。有人说,他们死在严氏的屠刀下,有人说,他们死在商人的庄园中。名士,大家,良商,善人。”

    门外的声音波澜不惊,似乎是再说别人的事。

    苏隐侧过脸去,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灾难的开始,那个夜刺苏院的人。

    “对不起”,苏隐从喉咙里吐出几个字。生涩而真实。

    她想起了那晚自己要用钱财弥补他,真是大错特错。他的仇恨不是钱财可以抚平的。

    “你不用道歉,以命偿命——即可”,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一样。

    苏隐闭眼,似乎在等待死亡。

    “他不让你死”,他的声音中略带恼怒,“不过没关系,我猜,严氏不会放过苏家。”

    “是你?”,苏隐恍然大悟。句息早已答应释放苏家老幼,临时又让苏家送尸,定然是此人捣鬼!

    门外人笑了,得意的笑。

    “还有”,他对着门缝说,“吐浑人攻入了益州城,多亏你的渡口!”

    苏隐微愣。渡口,吐浑,益州城……

    吐浑,益州城,渡口……

    “砰——”,苏隐猛烈地撞击着木门,扒开门缝,两眼通红,似一头发疯的野兽。她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吱吱——”,她使劲摇晃着木门,门栓上的铁锁发出“铛铛”声。

    她早该知道的。句息做了多年的贼匪,怎会突然转商。罪人,罪人,她是益州城的罪人!

    苏隐双目无神,泪水早已干涸,只剩下空洞的眼眸,如深渊一般镶嵌在脸上。她跪在木门前,低下了头。

    门外的人注视着这一幕。从门的缝隙间,他窥见了一个商女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