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军事区的路上，芮妮·周一边开车一边对沈安歌大加赞赏。

    “如果不是舰长站出来给他解围，我还真想看看那个问询官会出什么洋相。”芮妮·周回忆着刚才的场景，又乐得哈哈笑了几声说，“你这家伙就这么笃定他们没有驾驶舱的监测系统记录？”

    沈安歌看着窗外说：“上医疗船的时候，我看见有机体靠在残骸旁边，驾驶员离开机体好像在找什么，所以我觉得监测系统应该提前被你拿到了。”

    “哦？”芮妮·周故意把车开得很慢，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沈安歌说，“那万一那些不是我的人呢？”

    “这种可能太小了，”沈安歌说，“特种作战部队里每个人对中校你都抱着至死不渝的忠心，如果有叛徒可能只需要一秒钟就会暴露。”

    “那，你呢，和他们一样吗？”问完这句话，芮妮·周不怀好意地瞟了一眼后视镜里坐在后排的童可妍。

    “忠心谈不上，我只是执行任务而已。”沈安歌回答道，话一出口马上觉得似乎有些不合适，立刻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加入特战队不久，还没有到那种程度。”

    “行了行了，”芮妮·周妩媚一笑说，“不用解释，一会该有人要吃醋了。”

    童可妍在后视镜里皱眉白了一眼芮妮·周，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瞥见街边有一家面包店，似乎曾经在那里买过一次泡芙，味道相当好。不过在下意识地朝前座看了一眼后，还是打消掉了叫芮妮·周停车的念头。

    对此毫无察觉的芮妮·周似乎还不想结束话题，她抢过一个交通灯快速左转之后又开口道：“不过话说回来，大小姐啊，你最后那个脾气是发给谁看的？我怎么有点不明白呢。”

    童可妍轻轻深呼吸一下说：“给所有人。”

    见童可妍没有下文，芮妮·周不由得摇头笑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挤牙膏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强。”

    这时沈安歌突然插进话来说道：“副舰长，我能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时机不太对。”

    童可妍一愣，问道：“为什么？”

    “第一次参加问询就想让别人觉得你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而开始失去理智，这显得有些刻意，可能等到参加几场之后会比较好。”

    童可妍没有说话，伸手把车窗降下了一些，迫不及待涌进车厢的风一下子吹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捋了一下。

    芮妮·周本来想发表意见，但似乎不想打破这两人直接沟通对话的气氛，才张开的嘴吧又闭了回去。

    “这不重要，”童可妍说，“这不会是唯一的一次，越多人觉得我变化很大越好，我本来也不想把事情拖得太长。”

    沈安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窗外。

    这个进程显然不符合芮妮·周的预期，她无奈地自己翻了个白眼将车开进军事区的大门。

    几乎在同一时间，对向车道一辆货车驶出大门朝居住区地方向开去。士官司机观察了一会周围的环境之后低沉地说了一句：“暂时安全，你可以出来了。”

    堆放着一些杂物显得有些凌乱的货箱里，令狐轩从一张油布下面钻了出来，满脸嫌弃地用力拍了拍身上的驾驶服，又将身边的几样东西朝旁边扔开，一脸不快地靠在车窗上。

    作为特种作战部队的俘虏，在返回曙光号以后他就被单独关押在一个牢房里，直到一名看守在门口伸了个懒腰然后漫不经心地离开。

    伴随那个懒腰的，是牢房门打开的声音。令狐轩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立刻起身，一路顺着因为各种“巧合”而离开原有岗位的守卫毫无阻拦地一路走到车库，再突然被等在那里的士官司机推进货箱，跟着车利用军事区检查最为松懈的日常食物运输线路成功逃离。

    中途换了一次交通工具之后，令狐轩被不同的人领着穿过各种复杂的小道，中间还钻进两次排污管道，最后终于全身脏兮兮一脸狼狈地推开了自己伯父官邸的后门。

    在洗完澡换上干净衣服，令狐轩由专人指引敲响了伯父书房的房门。

    令狐予衡，这位曙光号的现任商业部长站在窗边看着自己的侄子走进房间，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苍凉感。曾经官宦满门显赫一时的令狐家族如今就只剩下这叔侄二人，而且，在这次见面之后这仅存的血脉很有可能再少一个。

    令狐予衡示意侄儿坐下，转身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过去。

    令狐轩双手接过喝了一口，感觉一路辗转带来的心烦意乱似乎平复了一些。

    注视着自己的侄儿良久，令狐予衡缓缓开口道：“你逃出来的事情瞒不了多久，很快对你的通缉令就会传遍整艘船。”

    令狐轩冷笑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

    “现在有两个计划，你得自己选择。”令狐予衡说，“自首，接受审判和问询，然后等待军事法庭最后的宣判结果。”

    令狐轩大为不解地看着伯父问道：“要我自首？那这么大费周章地把我弄出来干嘛？”

    “为了让你可以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有人会安排合适的时机，你杀掉童可妍，之后所有事情就会风平浪静，你现在的罪名自然会不复存在，而且你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走上未来有机会参与决定曙光号命运的道路。”

    令狐轩愣了一会，带着疑惑的眼神一直看着自己的伯父问道：“伯父，是你要杀童可妍？为什么？”

    令狐予衡摇摇头说：“不是我想杀她，我只是执行人之一而已。”

    越过舰桥战斗指挥系统发布错误的主炮避让坐标、在机库发动武装占领行动、组织追击部队发动截杀、在医疗船上安插杀手……有能力同时做到这一切的人恐怕在曙光号上只有一个，想到这里，令狐轩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令狐予衡说道：“是刘宇辉要杀童可妍？这不可能，他们一直都是一伙的，而且也没有杀她的理由……”

    令狐予衡喝了一小口酒缓缓说道：“有些事情，现在是时候让你知道了。事实上，曙光号的最高领袖从来就没有换过人。”

    接着，令狐予衡将詹姆斯·雷德用意识提取传输技术占据了刘宇辉的身体，之后借助新任舰长召见各个重要官员进行单独会谈的机会将这个事实告知了所有亲信，继续用新的身份将曙光号控制在手中的事情一一告诉了令狐轩。

    听完一切，令狐轩用了很长时间才从无法相信的表情中缓过神来，他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思考了一阵不禁问道：“可是，为什么？詹姆斯·雷德完全可以用舰长的权利把所有反对他的人全部镇压下去，这样大费周章的行为意义在哪？”

    “政权和权威的延续除了棍子，也需要麻醉。”令狐予衡微微一笑说道，“如果一直保持高压的政策，反对的人会越来越多，最后导致全盘崩溃。历史上那些朝代的更迭，除了外族入侵，大部分都是因为内乱，这点你很清楚。詹姆斯·雷德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计划不断塑造和利用那些符合民心民意的人物，借助他们的身份来让这艘船上的人一直认为总有和他们站在一起代表他们利益的英雄会站出来反抗那些他们所认为的不合理和不公正。而这一切事实上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剧本，每当民众的爆发点快要被点燃，那些不同的英雄要么自然登场，要么会被安排出现，而最后的结果都符合所有人的预期，推翻暴政带来的刺激和新时代新生活的憧憬会永远存在他们心中。可事实上，指挥曙光号的人永远只有一个。”

    “可是，他把曙光号永远握在自己手里，对于我们有什么好处？”令狐轩不解地问道。

    “和他一样，永生。”令狐予衡语气平淡地回答道，但望向窗外的目光里却透露出难以掩盖的兴奋光芒，“没有人愿意死去，很大的原因在于没有人甘心一辈子的辛苦付出所换来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在某一天因为身体的衰老而在一瞬间化为乌有。当然，对于那些活得并不如意的平民来说，死亡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永远活着才能实现更多的价值，才能给这个世界和未来的世界带来更多有用的帮助。”

    听完这些，令狐轩的眼中似乎也慢慢开始出现了和自己伯父同样的光芒，但很快却又暗淡下去：“可是，星蝗的问题没有解决，我们只能困在这艘船上一直逃命，如果被追上也还是要死。”

    令狐予衡哈哈大笑：“詹姆斯·雷德说过，‘魔盒’里藏着的那些科技很快就能被一样一样提取出来，星蝗只不过是暂时的威胁而已。只要我们活着，总有一天，我们会在一颗全新的星球上定居，在那里创造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王朝，世世代代永无止境。”

    令狐轩思考着伯父的话，心中开始有了一种全新的憧憬，但有个疑虑却一直想不出答案，不由得问道：“这些和童可妍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一定要杀掉她？难道不能像对刘宇辉那样对付她？”

    令狐予衡大有深意地看了侄儿一眼说道：“在这艘船上想当最高领袖的人大有人在，你以为我们这些人为什么一定要听詹姆斯·雷德的？虽然不甘心，但不得不说，他的心机可能还不是我们这些人能比的，至少现在不能。”

    喝了一口酒，令狐予衡继续说道：“刘宇辉这个身份才刚刚成为新任舰长，如果短时间内又被另外一个人替换掉，那些民众心里会出现极大的不安。这不止是对马上要对星蝗展开的攻击行动不利，也会让曙光号陷入一种不稳定的局面里，后续要处理的各种未知事件完全无法预判。所以，刘宇辉这个身份还需要继续保持下去，直到必须替换的那天为止。

    “更重要的是，刘宇辉这个新任舰长新颁布的那些法令，只不过是对普通民众的一种麻痹，——战争时期也好，未来行之有效的统治手段也罢，严格的秩序绝对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以前那些管制法令必须要重启，而且还要有更全面更严格的补充内容。把刘宇辉从为民众着想的英雄变成一个充满威严的统治者，这个过渡需要一个理由和契机，而童可妍就是最完美的道具。”

    令狐轩眼睛一亮，他感觉自己的思路终于跟上了伯父的节奏，兴奋地说道：“童可妍是刘宇辉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如果童可妍意图反叛夺权，会让刘宇辉大感痛心，统治手段开始变得严厉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会因为这个而在短时间之内发动反抗，甚至还会试图理解，这样一来回到过去统治局面就顺理成章地达成了！可是，如果直接把童可妍推上审判台进行公开宣判，效果不是会更好？”

    令狐予衡脸上刚刚露出的欣慰笑容在听到最后这个问题之后又收了回去：“公开审判？不会说话的死人和在法庭上垂死挣扎曝光一切的副舰长，你觉得哪种才是更好的效果？”

    令狐轩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你还年轻，需要历练的地方还多。”令狐予衡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侄儿的肩说，“这次安排你去杀童可妍原因也有两个，第一，这些事情无论是对于詹姆斯·雷德还是我们这些为数不多的知情人，只能交给最心腹最可靠的人去做；第二，一旦成功，你就是挽救曙光号陷入内部危机的关键人物，以后的路会顺畅太多。虽然这事有风险，但我不希望你选错。你伯母走得早，我无儿无女，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不想成为令狐家活在这世上的唯一一个人。所以，该怎么选，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令狐轩露出一个混合着敬爱和仇恨的笑容说道：“伯父，杀一个本来就有仇的人，和我未来的人生道路，孰轻孰重侄儿还是很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