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人间四月细雨飘零，雾色朦胧的村尾，坐落着一间陈旧的茅草屋，这房子实在太老，青瓦上长满了青苔，院子里杂草丛生，像个荒废多年的弃屋。

    一阵老妇的干咳声从屋内传来，打破了死寂，给冷清的房屋添了一份人气。

    林安端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穿过回廊往里屋走，檐下雨水啪嗒啪嗒的打在泥水里，也打湿了少年烟青色的发带。

    屋内一形如枯槁的妇人卧床不起，原本姣好的脸被病容拖垮，眼下乌青一片，脸色苍白如纸，嘴唇青紫，此刻假寐的模样更显死气沉沉。

    林安10岁便离家去镇上学武，四年来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隔了半年未归家，家里竟成了这副模样。

    母亲报喜不抱忧，也不许旁人告诉他，还是三日前他听到同村人说漏嘴，才知道母亲病得这样严重，急忙赶了回来。

    望着母亲憔悴的面容，林安眼里划过一丝担忧，见她眼睫松动似要睁眼，他掩下心中悲戚，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扶起母亲，让她依靠在床头的软枕上。

    林安笑着宽慰：“阿娘，昨天我问过陈大夫了，他说您的病只要坚持吃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林母气若游丝声音低哑：“安安，娘的身体娘自己知道，你别再浪费钱了，咳咳咳……这些钱是留给你以后娶媳妇用的……”刚说两句话便又紧皱眉头咳嗽不止。

    林安手足无措的搁下碗，回想小时候自己每回染了伤寒，咳得肺都要吐了出来，母亲是如何安抚他的，于是他试着伸手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想让她好受些。

    随着手掌拍抚，林母呼吸慢慢平顺下来，林安心下松了口气，重新扬起笑脸逗母亲开心，“娘！瞧您说的，好似我没了银钱便娶不着媳妇了。我在镇上学武时，有很多女子喜欢我的。”

    他拿下腰间绣工精美的荷包，跟母亲炫耀，“您瞧，我现在用的荷包都是她们送的，您就别担心这种事了，眼下养好身体才是要紧的，快将药喝了吧。”

    不忍拂了儿子的好意，林母接过药缓缓喝尽，伸手拍了拍林安的手背，一脸释然的说道：“那我便放心了，为娘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好，那我死也瞑目了。”

    “您怎么又开始说这糊涂话了，您肯定能长命百岁，看到儿孙满堂的喜庆日子！”

    林母笑意吟吟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过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事，脸上被逗出来的笑意，一下消散了，神色竟有些沉痛。

    “安安，娘还有一件事要交代你。”林安颔首认真听着。“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姐姐，比你大六岁，小时候很疼你。”

    “当然记得，阿姐出嫁那天我还哭了好久，拽着她的手不肯让她走呢。”似是想起了自己幼时不懂事的样子，他唇角微微勾起。

    “你10岁那年，你阿姐被我嫁给了过路的商人，才换了银钱给你阿爹买了棺材……”

    林安惊愕的睁大杏眼，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林母避开儿子的视线，后脑勺抵在身后的枕头上，灵魂出窍一般静静望着房梁。

    “当时我还没想那么多，可后来我越想越后悔，特别是生病了以后，我后悔不该把她嫁的这么远，远到，我到死都没能再见她一面，她当时年岁这样小，我不该……”

    想起自己当初狠心做下的那个决定，想起当时女儿眼里落着泪不肯走，可最后还是懂事听话的上了轿，她内心的苦涩与痛心，再也关不住的涌上心头，将她折磨的泪流满面。

    林安这才明白，为什么阿姐从来不回来看他，为什么阿姐那日分明不舍得走，却还是硬将他的手拉开，转身头也不回的越走越远，原来他们家从那一刻起，就在生生吞吃阿姐的血肉，叫她再也回不了家。

    他紧紧攥着拳头，满心的怒气与难过却不知向谁发泄，他看着骨瘦如柴的母亲，现在百般千般万般后悔的落泪，只觉得是鳄鱼的眼泪，可想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只鳄鱼，他无措又难过的低下头，高高束起的马尾羞愧难当的耷拉下来。

    “是娘做错了，对不起你姐姐……咳咳咳安安，我只求你在我死后，能去看看你阿姐，她若过得好我便安心了，若是她过得不好，你要帮帮你阿姐，不能让人欺负她……咳咳咳……”

    “这是当初我向那人要下的信物，他答应了娶你姐姐为妻，我才答应他的，你要记得……”话音未落，妇人握着玉佩的手蓦然垂落。

    子欲养而亲不待，看着母亲在自己眼前咽了气，林安此刻再顾不上那些前尘往事，他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心里的悲痛随着眼泪夺眶而出。“娘！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去京都找到姐姐，娘……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