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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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皆是虚妄,无欲则刚

    “玉慈,我留不下来了,任何熟悉的人和物都会让我想起他。”金容儿想过一万种邵苌的死法,可终是无法忍受他的结局竟然连一个碎片都没留下。

    金玉慈没有说挽留的话,她说不出口。

    “玉慈,你说,邵苌为什么一直没结婚呢?”金容儿想从别人口中要一个答案,可金玉慈给不了她,她擦了擦眼眶,自嘲的笑自己,“总不可能因为我对吧?”

    金容儿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和她来时一样,金玉慈的手还伸着,她总觉着她们的手还握在一起。

    凌晨三点的更声响起,金玉慈回到病房,她趴在蒋舒白床边,感觉浑身酸痛,她不爱哭,眼泪却不知不觉打湿了床单,安静的病房只有她轻声的埋怨:“你为什么还不醒?”

    “怎么……有人……欺负你吗?”微弱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那声音很小很小,可金玉慈却一下蹦了起来!

    “舒白!蒋舒白!你愿意醒了吗?!”

    金容儿的出走和蒋舒白的清醒同时发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但又更加忙碌。

    “来,我给你汇报一下你偷懒这段时间的情况,除了你我们都很勤快哦。”金玉慈掰着指头一条条梳理,“金子已经开始通过工会进入捐赠程序;泰云实业的橡胶厂和洋酒行由我们接手,改了个名字叫玉容实业,没你的名字别介意啊;布庄存量太小不值钱兑出去了;沉梦现在由夏红打理,她的片酬不是入股了么,第一批拷贝卖的钱给她分了不少花红,这次香港电影界的国际交流团给我们发了邀请,我让她去了,她乐得很嘞;报业集团那沈方圆招了一批小记者,慢慢带吧;醒梦破损的那片地我收购了,政府不想掏钱恢复才卖的,反正也没金子了他们留着没用,我还没想好怎么用那块地,你帮我想想呗;你让南洋商会在仙乐宫和码头之间建的明珠酒店也完工一半了,那边比较顺我就叫碧君来上海帮我们理账,一会儿她忙完就来看你。”

    蒋舒白没回应,他只是侧着脸看向窗外,金玉慈忽然想到他左耳听不到,忙转到另一边说:“刚才是不是白说了?那我再给你理一遍。”

    “听到了。”蒋舒白的声音很弱,强烈的冲击和巨大的压力重伤了他的心肺,他不能用力说话,随时而来的气促和困难的喘息都会让心脏撕裂般绞痛。

    金玉慈心疼的看着蒋舒白,自他醒来已经过了许多天,可他每天不是长时间的昏睡就是茫然盯着窗外或天花板,医生怀疑他的大脑也受了损伤,但这里的医疗条件并不能精确判断损害的程度。

    金玉慈握住蒋舒白的手,轻声说:“我也受过很重的伤,我知道很难受,你什么也不要再想了,头会疼。”两年前的雪山上,她半梦半醒了三个月,那段回忆只要想起来头就会神经质的刺痛。

    “陈应标,真的找不到吗?”蒋舒白满眼绝望。

    “除了他,该死的都死了,舒白,不要再执著了好不好?你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秦爷、芸姐的代价都太大了!”金玉慈跪在病床前紧紧攥着蒋舒白的手,她的语气近乎哀求,“我知道我没办法对你妻儿的死感同身受,但我不能再看你以命相搏了,舒白,我很怕你也离开我,这些天我怕的要死。”

    蒋舒白的眼神从窗外收了回来,他泪光莹莹的看着金玉慈,他的声音很轻,却听上去很惨痛:“我死不了的,因为我没脸下去见他们……”

    “你做的足够了!如果不是为了留活口找林瑶孩子的下落,当时你就会一枪毙了陈应标,错只错在我们想要的太多!”

    “我太小看他了,一次次被逼到死角的人总能断尾求生,是我蠢才失误,功亏一篑。”

    “舒白,放弃吧,陈应标就让他老死,他活不了几年了,或者我们不要找林瑶的孩子了,他说不定早都死了,就算活着他一天父母没见过,他有全新的生活我们干嘛打扰人家?停下吧,已经不算输了!”

    “停下……是得停下,我还能报仇吗?”蒋舒白难掩无助的泪水,痛苦至极,“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咳嗽席卷而来,蒋舒白呼吸急促,再次昏过去,医生们跑了进来,金玉慈看着病房里每一个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像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揉捏磋磨,钝痛一点点锤击着她的胸腔,她冲出医院,任由满面的泪水被风撞得稀碎。

    “玉老板!玉慈!”一只手抓住了她,就像把她从地狱重新拉回人间,她缓了缓才看清眼前的人——万重山。

    金玉慈坐在窗边向医院的方向看,脑子里一片空白。

    “玉老板?”

    万重山已经叫了她好几遍,她终于回了神:“嗯?”

    “我这次找你有正事。”

    “好,您说。”金玉慈还是心不在焉。

    万重山也看了看对面的医院,说:“医院里的人难道是南洋商会的蒋舒白?他伤的很重?”

    金玉慈终于猛醒过来,面对的人是万重山,无论他什么目的无论是敌是友都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只要关乎帮会,没有他查不出来的。

    “你果然胆子小。”万重山笑道,“前面奥菲戏院枪杀案,后面醒梦影厂就爆炸了,肯定跟你有关,邵望容不可能调动邵苌,他们邵家的热闹事儿谁不知道?就只剩蒋舒白了,南洋商会出面多大的牌面啊。”

    “你为什么总琢磨我的事情?”

    “有意思啊,我说了,我爱看戏尤其是现代戏。”

    万重山笑眼含春看的金玉慈头皮发麻,她烦躁的扭过头继续看向窗外,却正正对上了窗外一个十四五岁女孩儿的脸,两人对视都吓了一跳,金玉慈看到她衣衫褴褛,脸也脏兮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面前摆着的蛋糕。

    金玉慈赶忙打开窗将蛋糕递了出去,小女孩儿忍不住咬了一小口,却又将蛋糕捧着跑到马路对面,医院门口躺着很多看不起病的穷人,她把蛋糕喂进其中一个孩子嘴里,那孩子看着比她小一些。

    万重山“啧”一声,说:“病入膏肓了,天灾人祸,到处都是这种事。”

    本以为他说完就结束了,没想到万重山却走出了咖啡厅,他弯下腰对女孩儿说了几句话,女孩儿当即跪下给他连连磕头。万重山招招手,一辆汽车开过来,司机抱起生病的孩子往医院里去,小女孩儿也跟了进去,边走还不忘回头对万重山鞠躬。

    万重山又回到咖啡厅,对金玉慈说:“我来找你是因为一部新片子。”

    金玉慈却还在看那女孩儿的背影问:“你给她说了什么?”

    “谁?哦,我让人带他们进去给她弟看病,以后她到万家当丫头或者安排个帮会干活。”

    “你缺丫头吗?她还很小呢。”

    万重山笑起来,笑眼里堆满和善,解释:“对呀,就是因为还太小,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她们姐弟俩就算活下来靠什么生存?不如我给她找个差事,这样她有钱养弟弟,也不算欠我的。”

    “你……”金玉慈突然转变了对万重山一贯的态度,“居然是这样的人?”

    “在你心里我是什么人?不要看不起妻妾多的人,这只能证明我博爱还负责任,我可以不娶她们的,放在哪儿养不是养着,但我愿意给她们名分。”

    “强词夺理。”虽然是骂,但金玉慈的语气比之前温婉得多,“说吧,新片怎么了?”

    “请你拍,女一号。”

    “全上海选不出来演员了吗?”

    “能选出来,你啊。”万重山指着金玉慈说,“女主角是北方人,你不就是北方来的,又风头正盛,你名下还有报纸引导舆论,又有摄制厂,请你我相当于请了后期一条龙,打包价还划算。”

    “就这件事?”金玉慈吁了口气,放下心来,但她想了想,又指着医院的方向说,“那我就一个条件,那孩子我要了,让她们姐弟跟着我。”

    万重山握住金玉慈的手道:“成交!不过你什么意思?你怕小丫头在我家学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