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永丰厂的30年
许建国现在很被动。
像他们这种永丰厂自己培养起来的干部,都面临“斗争经验”不足的问题。
从五十年代进厂当工人,靠着吃苦耐劳和实干精神一步一步升上来。再加上永丰厂的老厂长,老书记都不是钻营狡诈的人,使得领导班子的基调就是这样。
现在突然来这么一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不光许建国,所有人都不适应。
事实上,许建国还算好的,有着起码的警惕性,但也仅限于此。
要说和李正良过过招,说实话,许建国就不配。也是实在没办法,才想出把楚开来调到采购办这招。
而现在,楚开来又说恶人还须恶人磨?
许副厂长有点开窍了,对啊!不能总想着被动防御,得主动出击。
对对对,凭什么他李正良颠倒是非,我就只能一味接招呢?我给他来个更恶的。
于是,许副厂长上了计猛药,第二天就直奔省城,主动去省厅汇报工作去了。
他要把厂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真实想法和领导们反映反映,不能由着李正良胡闹。
咳咳,楚开来知道许副厂长原来是这么个开窍,也是无语到了极致。
只能说,有点“可爱”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此时此刻,楚开来也只当许副厂长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打通了任督二脉,参透了斗恶人的真谛。
于是,楚开来很自然的不再参与这个话题,他就是个学徒工,在许建国眼里顶多就是有点小聪明,能不张扬尽量别张扬。
然而,不提这个事,楚开来又开始产生另一个好奇。
没见许建国之前,还以为他和李正良、魏国臣他们是一样的,苦心钻营,官瘾作祟。
可是,许副厂长给楚开来的第一印象就是,眉宇间就难掩一股子正气,说话也很真诚,更没什么领导的架子。
处理楚开来耍流氓那件事,反而是帮了楚开来。
总之,以楚开来的判断,这样一个人有着典型的年代特征、质朴而又中正的人,完全契合一句老话“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怎么也对厂长的位子这么执着呢?
也许是楚开来心中的疑问,也是老马心中的死结。
他和许建国也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般静下心来聊天,于是,老马一改臭脾气,缓声问道:“建国啊,为啥啊?”
“当官儿就那么上瘾?一个厂长而已,谁愿意当谁当去呗,还能把你的副厂长撤了是咋地?干嘛就那么放不下,非要去争呢?”
老马的想法很简单,不去争,不就没有现在这些破事了?
楚开来一下来了精神,不由侧头看向许建国,连一直透明的陈伟也竖起耳朵听。
许建国搓了把脸上的湿气,看着细雨落入塘中泛起的微微波纹,良久说出一句,“师父,不争不行啊!”
老马,“咋个意思?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听懂。”
有楚开来和陈伟在,许建国本不想深谈,但是师父既然把话说到这儿了。也只能吐出几句心里话。
“咱们厂53年建厂,快三十年了吧?”
老马点头,“可不咋地,当年老毛子援建了这个厂,那时还叫702军工厂,专门生产坦克的扭力轴。”
“60年归到了省工业厅,改名叫柳河齿轮。”
“74年才转产小型农机具。一晃就三十年了。”
说到动情处,老马来了精神,指着远处的厂房。
“建厂第一年我就在,我们一个工兵团几千人,团长把我们领到这片大野地,指着一人多高的蒿草和杂树林子说,我们要在这儿打一场硬仗,建起一座工厂!”
“十冬腊月啊!”老马眼里没有焦距,仿佛又回到那个一穷二白的年代,“睡草窝棚,啃冻窝头。”
生怕楚开来理解不了,转头解释,“那年头儿,窝头就是好伙食了。就是冻的太硬,扔脑袋上能砸个大包。”
楚开来附和,“真苦啊!”
老马豪迈道:“不苦!那年头儿谁怕苦?只要能建设新中国,别说爬冰卧雪,命都能不要。”
一脸骄傲,手舞足蹈,“大半年,厂子建起来了,投产了!咋样?牛不牛!?”
楚开来和陈伟异口同声,“牛!”
这时许建国接过话头,“我是61年进的厂,那时已经叫柳河齿轮厂了,全厂连代家属得有一万多人了吧?”
老马点头,“有了!你来那时候,我已经是车间主任了,光咱们车间就大几百号人。”
对楚开来拿手比划,“那时候他和你一般大,又黑又瘦,跟个土豆子似的。”
“但是和你一样,就是嘴好,见天跟屁股后头,师父师父的叫。”
许建国听了,不觉没面子,反而笑道:“那时车间就师父一个劳模,不跟您跟谁啊?”
说完又是一叹,“从61年到76年,这是咱们永丰发展最快的一段时间了。”
老马一听,“那可不。”
那是永丰厂最辉煌的时期,75年时,咱厂算家属有15万人。
二十几年的时间,从一个三千人的工兵团,到十五万人的国营大厂。
只可惜,79年,支援三线建设,永丰厂有将近一半的职工和家属离开了这片白山黑水,在四川、湖北的大山深处建起了一座又一座工厂。
老马,“现在只剩八万了……”
许建国却道:“八万也不少了。”
是啊,这次不光老马,楚开来和陈伟也跟着点头,八万不少了。
半个柳河都是永丰厂,一座厂就是一座城!
老马此时回过味儿来,“我问你为啥非要当这个厂长,你扯那老远干啥?”
许建国,“一点也不远。”
缓缓转头看着老马,“师父,时代又变了!”
“60年,军工转国营,对咱永丰厂来说是一次大改,从当兵吃粮到集体转业。”
“76年,又是一次动荡,半个厂子南下。”
“咱们永丰都挺过去了。”
“可是这次,不一定了!”
老马愣住,连呼吸都忘了,良久才小心问道:“这次咋这邪乎?”
许建国叹气,“以前不管怎么改,怎么变天,咱都是国家兜底,搞建设。”
“可是这次…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