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哐，哐，一进屋，那彭大炮便手持教鞭猛地在讲台上敲了几下，接着又喊道：“都哭什么？放学不就可以回家了吗？哭哭哭，就知道哭，真是不成体统。”

    我见那陈蕊被吓了一个机灵儿，心里不由感叹道：“这大炮的名号可真不是白叫的，怪不得那四年下来我也只记住了他的外号。”

    见众人安静下来，彭大炮便接着说道：“方才我做介绍的时候你们也都听到了，我叫彭开山。”说完便转身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彭开山”三个大字。

    我心里不由得失笑，心想这屋里除了我和他，又有谁会认得黑板上的这三个字？

    “我叫彭开山，之所以被请到这边来给你们教书，就是为了带你们这群孩子走出大山，好让你们将来都能有出息。你们也都看见了，我年纪不小了，能带你们几年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你们这群孩子要珍惜……”他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接着便娓娓地絮叨了起来。

    从他的言语间我获悉到，眼前的这个老人和他的老伴儿应该是从HLJ那边被请过来的。有三个子女，一个在加拿大那边做什么的未知，一个同他一样也是老师，还有一个，则是在吉林那边从事地质勘探工作。

    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那四年的求学时光，似乎也没想起眼前的这个老人都有着什么过人之处。

    印象中的他除了严厉就是严厉，而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竟被跨省请到了农村，还无常地给二十几个孩子教了四年的书，这在今天想起来，其真实原因也着实让人觉得费解。

    “费解？”

    这两个字刚在我的脑海里生成，一件事便紧跟着浮了出来。我记得那件事曾困惑了我好多年，每每想起便觉得很是奇怪。

    那是在我读小学两年级跨三年级的那年，这个院子里突然来了几个金发碧眼的老外，三男一女，总共四个。

    要说在那个年代，山村人压根儿就没见过什么老外，孩子们则更是。这一下子就来了四个，在孩子们的眼中，绝对能算得上是开眼界般的存在。

    记得那个女老外长得很靓，丰乳肥臀不说，嘴巴还很大，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大声，可能是因为嘴上涂了口红或唇釉一类的东西，在当时就觉得红艳艳的很吓人。班里的女生胆子小，私下里都说这大嘴女老外应该是过来吃小孩的。

    她很喜欢逗我们这群孩子，只要一见面，就会挑起细长的眉毛说道：“HelloHello你们好啊！”

    奈何农村里的孩子脸儿小，每次见她打招呼，都会在第一时间躲得远远的。

    再说那三个男老外，有两个与常人无异，余下的一个则是可以用巨高巨壮来形容。依稀记得有天早上我一进院，正见他在院子里的菜园儿里低头拔菜……

    可能是听到了大门口这边有动静儿，于是他便直起了身朝这边望了望，而就在他站直身子的那一刻，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谁家的公牛跑到老师家的园子里来了。

    这四个老外一住就是半个多月，平时很少出屋，即便是在院子里，也都是低头小声地商量着什么。除了那个女老外，余下的三个男老外都没有跟孩子们有过任何交流。

    “总觉得有哪个环节我没有想到，而且还是很关键的那种。”我在心里默默地嘀咕道。

    收回心思抬起头，就见那彭大炮还仍滔滔不绝地说着。“我今天说的话你们可能听不懂，但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一点就能懂了。好了，我就说这么多，接下来的时间你们自由交流，都彼此认识一下。”

    见台下的孩子们都未做声，彭大炮接着说道：“让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就说，不让你们说话的时候你们就别说。”说完便转身推门离开了。

    “等等！听不懂？”

    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随后脑子里的那个结便被瞬间打开了。

    “这个彭大炮会外语！”我敏锐地意识到。现在看来，之所以会忽视掉这个环节，完全是因为在于他共处的那四年中，他真的是当我们的面儿没有说过一句。

    而我之所以断定他会外语，是因为有次在自习间我要尿尿，出门的时候正见到那几个老外正围着他蹲坐在院子里。

    记得当时他的手里端了一个木制托板，上面还铺着一张白纸，而他则是在一边画一边讲着什么。

    旁边的几个老外听得很认真，尤其是那个长得壮如牲畜的老外，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因为几人太投入了，全然没能发现从身边路过的我。我扫了一眼那张纸上的东西，一时之间也没能看出那上面画的是什么，但彭大炮口中流利的外语，却还是被我听了个清楚。

    那英语被他说得很溜，即便我在后来读了大学，过了六级，但我还是不能保证，我在与四个老外交流的时候能像他说得那般轻巧，那般自然。

    因为那时候的学生做什么都得跟老师打报告，所以在我开口说要去厕所的时候，几个人着实都被突然出现的我下了一个大跳。

    只记得当时的他想都没想便同意了，紧跟着，他口里的声音也随之低了下去。

    “这么一想，他似乎是不想让周围的人知道他会外语，即便是几岁的孩子也不例外。”我在心里暗暗地说道。

    “陆九川，你怎么总是发愣啊？”就在我百思不得解时，耳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我收回心神，发现跟我说话的正是我的同桌陈蕊。

    “我什么时候发愣了？”我狡辩道。

    “你还不承认？我都盯你老半天了！”陈蕊回到。

    “你不去跟他们聊天，你盯着我干嘛？老师不是说了让你们彼此认识一下嘛”，我没好气儿地说道。

    “谁规定我不能盯着你了？你规定的吗？以后的时间那么多，我哪天认识他们不行？再说了，我今天不是已经认识你这个陆九川了吗？”陈蕊连声问道。

    我直接被这一连串的发问怼的无语，心说这小女生的嘴果真是厉害的紧，在她面前，连我这个有着三十岁心智的人都得甘拜下风。想到好男不跟女斗，便决定转过身去不再理她。

    可还没到一秒钟的功夫，耳朵就被一只软嫩的小手给拎住了。我转过头，正看到那双被陈蕊瞪圆的眼睛。

    “你怎么回事？不愿意跟我做同桌咋的？”陈蕊气呼呼地问道。

    “我跟谁都行，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的。”我随口回到。

    其实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凭借我三十来年对女生的了解，跟这样的小辣椒儿说话，你一定得顺着她的撇子。

    果不其然，我这边话音刚落，耳朵那边就被瞬间增添了力道。

    “你再给我说一遍！”陈蕊喊道。她这一喊，后边的好多孩子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这边。

    我心想着得赶紧道歉，毕竟这彭大炮的脾气我是领教过的，要是被他撞见我在开学第一天就跟女生撕闹，那我的后背，不得直接被他用于教鞭开光啊？

    “陈姐，陈美女，陈姑姑，我是跟你闹着玩的，咱们班儿我最稀罕的就是你，咋能不愿意跟你同桌呢？”我脑子转的飞快，随便找了几个称呼便应付了过去。

    “真假的？”陈蕊歪头看着我说道。那小手仍旧拎着我的耳朵，但传来的力道确是小了不少。

    “当然是真的啊，快松开，一会儿老师来了。”我赶忙说道。

    “算你识趣儿。”陈蕊笑了一下道。

    紧接着，她又将嘴突然靠近了我的耳朵，随后轻声吐气道：“记住了，陆九川，以后见我要叫姐姐，不然小心你的耳朵。”说完这话，她才心满意足地松开了拎着我的耳朵的手。

    “这家伙的力道还不小！”我揉了揉火燎燎的耳朵，心里默默地说道。

    众人正吵闹间，忽听教室的门被人给推开了，是彭大炮！他人没进来，只是探着个头说道：“中午了，都吃饭吧，家近的都回家吃口，远道儿的看看家里给带啥了，回家的记得一点半前回来，我都跟你们的父母交代过了。”

    我这时才注意到母亲在走的时候给我桌膛里塞了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个被布袋子包裹着的铝制饭盒，我见上面还印着某某红药，心想这年头儿的父母可是真能糊弄。

    揭开饭盒，看见里面盛的是小米饭加白菜片，瞬间便没了胃口。心想道：“就这？还不如街边盒饭看着有胃口。”

    可转念一想，我这都睡穿越了，那还能吃到街边的盒儿饭。

    见我迟迟没有动口的意思，身边上的陈蕊又说话了。“陆九川，你咋不吃饭？是不爱吃咋的？要不你吃几口我这个，我吃不了这么多。”

    我心想这女人果然是烦，这才多大就这么能唠叨。等她长大嫁人了，那她老公还不得被唠叨死？

    可奈于刚才她掐我耳朵的力道，就只能顺声说道：“我不饿。”

    “不饿也得吃饭啊，我妈说了，饭得按时吃。”陈蕊接着说道。

    那语气听起来就像个小大人一样，想着再要顶回去可能还会被掐耳朵，于是就只能低头扒拉了几口饭菜。

    “这样才对。”陈蕊笑着说道。

    这一天过得自是极快，因为整个下午，除了在院子里做游戏就是做游戏，其他的真的是什么都没做。等到快四点半的时候，就见有家长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院门口。

    我没等到母亲，正想着要不要自己走，然后在路上跟母亲来个回合。就见那已经坐上自行车后座的陈蕊对着她的父亲说道：“爸，那个最小个儿的，就是我的同桌儿，叫陆九川。”

    我心想什么叫最小个儿的那个？你要个儿大能跟我做同桌吗？可能她父亲也是这么想的，就见他朝着我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没吱声，抬腿便走出了大门。才一转身，就听院里的陈蕊喊道：“陆九川，明天记得早点儿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