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扇门
繁体版

18、宫门

    北面有扇小窗,顺帝走到窗前,仰面抱拳,潸然泪下。见顺帝如此,脱脱也不敢再坐着,他跪在地上,请罪道:“是微臣等无能,竟令皇上受制。”顺帝摇头道:“不怪尔等,是朕无能,竟连宗室兄弟都保不住。”

    顺帝之所以向北而望,郯王被杀后,尸骨运回了蒙古旧地埋葬,帖木儿不花、宽彻普化被谪贬后,也是回到了上都,都在北边。

    上都是大元皇室和蒙古贵族避暑之地,通常在酷夏和初秋,朝廷会整体搬到上都,在那里办公,处理朝政。

    就在今年夏天,顺帝去上都避暑,伯颜等大臣随行。顺帝和脱脱密谋,试图在上都趁机将伯颜制服,脱脱的左卫,世杰班的中卫,以及专属皇帝的怯薛近卫,顺帝分拨给了阿鲁,这又便多了一卫的兵力,可如往常一样,伯颜扈拥极众,脱脱等人的侍卫难以近身,再者,伯颜手里的三卫兵马分布在上都各处,这三卫的将领和斥候,也在监视顺帝。脱脱、世杰班、阿鲁不敢动,一是实力相差悬殊,二是投鼠忌器,一旦向伯颜的行营发动进攻,是否能攻取下来,尚未可知,可有一点能肯定的是,伯颜手下的侍卫部队会对顺帝下手,顺帝必然不保。

    顺帝带领群臣回大都后,顺帝借款待为名,邀请伯颜等重臣入大内饮宴。伯颜带着他的属下进宫,元朝制度和传统,进宫饮宴都穿统一的质孙服,伯颜的随行人员中,有一半是他的属官,有一半是侍卫。三个人紧紧跟随,几乎是贴着身子,这是伯颜身边的三大护卫,彪形体壮者名巴拉,蒙语是“虎”的意思,身形矫健,目光灼灼者名部日固德,蒙语是“鹰”的意思,还有一个身形普通,长着鹰钩鼻和三角眼,浑身撒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之气,此人名赤那,蒙语“狼”的意思,伯颜的护卫队,赤那是首领,位在巴拉和部日固德之上。

    脱脱是伯颜的侄子,也在伯颜的随行人员中,到了宫门,守在门口的侍卫见是伯颜,连行大礼,伯颜是大丞相、大秦王,见了伯颜的礼仪规格,仅在皇帝和皇后之下,在诸王之上。伯颜看都没看这些守门的侍卫一眼,昂着头就要带人进入,脱脱表现得很平静,可他心头在打鼓,手心都在冒汗,他知道世杰班和阿鲁已在宫门内的两侧埋伏好了侍卫精锐,这是从左卫、中卫和怯薛近卫三卫中抽取的翘楚,或是力大无穷,或是善于轻功,或是急于近战,或是射术精良,伯颜的人进入,便会陷入险境,虽然伯颜所带的护卫亦是身手不凡,可根本无法与埋伏的部队相抗。

    伯颜就要进去时,赤那一下拉住了他,鼻孔还不停翕动着,四处嗅着什么。伯颜对赤那向来十分信赖,连问道:“你发现了什么?”赤那神色肃穆,回道:“小的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王爷最好不要进去。”伯颜望着宫门内,陈设和布置,巡逻的侍卫,都很平时一样,可伯颜乃是历经数次政变,有几次差点死了,他还亲自率领骑兵和侍卫部队作战过,久而久之,也是变得目光敏锐,能察觉普通人根本无从知道的危险,听赤那这么一提醒,伯颜心中升起一股寒意,虽说不上是为什么,可伯颜深知,宫门内肯定布置着陷阱,只要自己进去,恐是凶多吉少。

    伯颜扭头就走,带人回去了,脱脱只得与之返回。在伯颜的王府里,脱脱陪着伯颜说话,伯颜一直不安定,时而起身,时而伸长脖子向往望去,像是在等人。到了半夜,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窜入,脱脱以为是刺客,拔出佩剑要去保护伯父,伯颜却呵呵一笑,将脱脱劝开了。这黑衣人乃是伯颜安排在宫中的内侍宦官,他蒙着面,脱脱也认不出是谁。

    伯颜将此人叫来,是要弄清一件事,那宫门内是否真有埋伏。黑衣人望着脱脱,一副欲言又止状,伯颜示意脱脱先出去。

    在隔壁房间,脱脱贴耳于窗,想听那人对伯颜说了什么,可那人明显极其警惕,他是贴在伯颜耳畔说话,除了伯颜,没第二人能听到。

    黑衣人禀报完毕后,退出去了,伯颜又将脱脱叫了出来,脱脱已然感觉到伯颜的目光变了,带着狐疑和责问之气。

    伯颜脸皮的肉扯了扯,问道:“脱脱,方才那人你见过吗?”脱脱摇头说没见过,不知此人是谁。伯颜又问道:“今日宫门内果然增加了很多人手,除了中卫,还有你的左卫。”

    脱脱知伯颜已怀疑他了,本想马上辩解的,可转念一想,越描越黑,此时最好的办法是不变应万变,他马上跪下,请伯颜责罚。

    伯颜哂笑道:“责罚你什么?”脱脱说道:“昨日,阿鲁说有皇上号令,叫我将左卫出身怯薛的侍卫分给他,阿鲁有皇上的令牌,他又是怯薛近卫的统领,侄儿也不敢拒绝。”伯颜问道:“他将这些侍卫调去做什么?”脱脱回道:“他说宫门内外乃是帝王所居之地,不得不严加防备,前段时间有不明身份的人进入禁内,极有可能是刺客。”伯颜冷冷道:“何以肯定是刺客?”脱脱回道:“据说那几个人都能飞檐走壁,还善使暗器,身手这么好,又出没于禁中,肯定是刺客。”

    伯颜喔了一声,这几个不明身份的人,伯颜却知其身份,这是伯颜派去监视顺帝,并打探顺帝隐私的高手,其中有一个便是部日固德,部日固德轻功绝佳,还使得一手的小剑。伯颜派出这些人潜入禁中,乃是伯颜收到消息,顺帝有时会秘密召见人,伯颜唯恐顺帝暗中与人相接,很可能是对付他的,不可不察也,所以派出了部日固德等高手,可没打探出有价值的消息。伯颜哪里能想到,那个同顺帝秘密会见的人,就是眼前的侄子脱脱。

    脱脱暗自窥探伯颜的神情变化,见伯颜怒气稍减,反增一种不安,他马上意识到了,那些不明身份的人就是伯颜派出的,他顺着这个继续做文章,说道:“侄儿手持虎符,带着左卫,这些人马是不能擅自调动的,可宫中确实有刺客出没,阿鲁来有人,还称是皇帝的亲令,只得交给他十几个人,没想到,他竟会用来对付伯父您,太可恶了,侄儿马上上疏,请求皇上杀之。”

    伯颜摇头轻笑,将脱脱扶起,而后说道:“要对付本王的不是他,他没这个胆子。”脱脱故作不解状,问道:“不是他,会是谁?难道是世杰班,还有那个杨瑀,他自居汉官之首,向来不敬重伯父。”

    脱脱所说的杨瑀,字元诚,钱塘人,颇有些才学,在地方上当过小官,文宗爱其廉慎,超授奏议大夫,太史院判官。顺帝时期,杨瑀为翰林学士,自居清流,不愿附从伯颜等蒙古权贵,有时还写出一些暗讽朝政的诗文。伯颜知道这些,他没有对杨瑀下手,并非仁慈,而是觉得杨瑀这种无权无势的小角色,根本不值得出牛刀杀小鸡。

    伯颜又摇头道:“更不会是杨瑀,这种汉臣,除了会舞文弄墨,还会什么?伯父就明说了吧,是当今圣上!”听闻此言,脱脱故作无比震惊状,可随后马上轻轻的点头起来,他这个表现,令伯颜很满意,脱脱的震惊是自然的,但不能太明显,而且要马上想到顺帝为何要对付伯颜,脱脱向来聪颖,他这时若装傻,更会激起伯颜的猜疑。

    脱脱大为不服状:“说句大不敬的话,没有伯父,哪有今天的圣上,他只是先帝的远支,根本没资格当皇帝。再者,帝位稳固,亦是伯父撑天之功,想当年唐其势与皇后合谋,要废了皇帝,另立新君,若非伯父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谈笑间就平了叛军,当今的圣上哪还能坐在龙椅上,恐怕只能困在地牢永世不得翻身。伯父支手立苍穹,功高于天,圣上不感恩,反而要对付伯父,这太过分了。”

    这一席话,一大半都是拍马屁,伯颜听在耳里是受用不尽,他微笑着拈须道:“功高于天,功高于天,侄儿,你说得对啊,这才是重点。功高盖主,赏无可赏,这就是为臣的大忌啊。古今多少社稷大功臣,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家朝堂上,史不绝书啊。”

    脱脱嗯嗯附和后,故意卖弄才学,引经据典,从春秋的伍子胥、文种,战国的信陵君、白起、李牧,秦朝的蒙恬、李斯,汉朝的韩信、彭越、英布等等,一直列举到本朝含冤被杀的大功臣,都悉数道来,伯颜在旁听着,神情愈加肃穆起来。伯颜问道,功高震主,终为君王所忌而杀,该如何应对脱困?脱脱试探着“献策”,现在天下兵马大半都在伯颜手中,朝中大臣和派出的地方大员,也多半出自伯颜门下,如今羽翼丰满,不如自立为帝。

    听着脱脱的话,伯颜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