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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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这最后一成,自然得由我亲自料理,只见旁边子衿虽以一敌二却从容不迫,与那两大祭司见招拆招,层出不穷,一时难分胜负。另一方云无外及白无尘双战对方双人,均自单打独斗,稳占上风,大家都游刃有余,不需要旁人操心了,我便也放宽心了,再无挂怀,使出浑身解数同烈罗痕一决高下。

    他原本已负伤在身,动手不便,此时几招一过,体内真气激荡,灵力滞塞,似乎渐趋不支,脸色亦愈加泛白了,不免捉襟见肘,节节败退,隐有避战之意。

    我瞧得分明,心下大喜,今日就算是耗,也需耗得他精疲力竭,说什么也要将我本命之物夺回来方才甘心。他霸占这许寒暑,也是时候该当物归原主了。

    可他得尝了我那元丹带来的诸多好处,显然并不愿主动物归原主,是矣虽然明知未必守护得住,仍在负隅顽抗。其实想着也情有可原,从前他一直庸庸碌碌,活得十分憋屈,一路摸爬滚打,千辛万苦机关算尽才混至今日,而今翻手可定天下风云,覆手可掌诸神生死。风光无比,尊贵无比,哪肯就此舍弃?

    他能得我半枚元丹,实因上苍眷顾;他而今战绩辉煌,同样离不开上苍眷顾,上苍一直厚此薄彼的将他眷顾着,故而到了此时,他仍以为上苍依然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他,所以事到如今,还在苦苦支持,等待上苍的眷顾。可我却觉得上苍亏待了我这么多年,眼下时来运转,也该垂怜眷顾一下我了,于是也期待着被上苍眷顾,遂狂催真气,步步紧逼,掌下毫不留情,招数劈头盖脸的横扫过去。

    烈罗痕肩头已吃了两记重手,左臂始显笨拙,看来穴位受创,臂骨已经麻痹了。我看出这个便宜,得寸进尺。行避实击虚之举,专拣他此处破绽穷追不舍。眼见他自个儿亦知左边肩膀露出空隙愈多,忙藏拙显锐,以右臂同我周旋,那双吊梢眼还在东张西觑,意欲往西首边且战且退。我见微知著,顺着他眼光朝那边一瞟,果然黑黢黢的岩壁上似乎有道暗门,冷笑一声,撇下他左臂不再进逼,转而封住了西首所有能容他闪避的方位,叫他使不出什么鬼蜮伎俩。

    他万没料到我应变迅捷至此,见无路可退,一懵之后,逐渐慌神,掌下也手忙脚乱了。

    高手过招,最忌心不在焉。他一分神,破绽大露。我乘机一掌拍出,正中其胸腹之间的“檀中穴”,此乃人身上重中之重的要害,最是危殆不过,若给击中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他眼下正是让我一击即中了,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余力将他整个人带得腾空而起,飞身直朝后翻,掼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摔在墙上,扑了下来,咳血不止,显是我这一掌令他吃的苦头着实不小,而今旧疴未愈,又添新伤,看来是穷途末路了。

    “将东西原封不动的还了我,或可饶你不死。”我忽然忆起昔日面临此种境况,我都要效仿前辈们建树类似丰功伟绩之时的立威手段,貌似干掉某位难缠的强敌时,都要拿他们的小命出来奚弄一番,在他们自己必死无疑专心等死时给予活命之机,自己也可一饱掌控旁人生死大权的自豪之感,这样不仅能令旁人觉得自己宽宏大量,更可凸显气势,还能飘飘然,反正胜券在握,何乐而不为?也不在乎多耽搁这片刻时辰,于是我拔剑往他颈间一横,伸出手去。

    他面显踟蹰之色,看样子心头正在纠结到底是权柄要紧还是小命要紧,一副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的悲惨形容。我觉得还需推波助澜一把,寒声道:“你而今只有三条路可选,要么依我所言明哲保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你真有本事,何愁东山再起无望,我不过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你的雄图壮志千秋大业我委实没什么兴趣;要么人财两空一无所有,你懂我的意思罢。”

    他自然懂我的意思,正是因为懂,反而踟蹰得更厉害了,咬着牙关不知做何抉择。我得理不饶人,没完没了的道:“给你半晌时光,考虑妥当,半晌后若无答复,我只好强行索取了。”

    说完暂且不去理他,耳听旁边是密如联珠的乒乒乓乓之声,却见云无外与白无尘已双双动起了兵刃,刀光剑影影影绰绰,源源不绝,任同对手不分轩轾,斗得旗鼓相当,就算难以胜出,也绝计不会战败,我转而瞩目于子衿,那日为破十三界凶煞大阵,他已损耗了七余成修为,伤势是愈可了,功力却是未必,眼下双拳难敌四手,竟落了下风。只是他妖法厉害,千变万化,虽不能克敌制胜,两大祭司也拿他无可奈何。

    我这厢放下心,就觉手边微有异动,跟着是轰隆一身,剑下烈罗痕的身下忽然裂出一口井来,不知什么材质筑造的地板表皮上有些弯弯曲曲的凿痕,流光溢彩,似是门阵,开启结界大门的阵法。

    井口一开,顺理成章的将烈罗痕吞了下去,跟着轧轧声响,那地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并拢,严丝合缝,无影无踪,仿佛适才须臾间的变故不过是大梦一场。

    我恍然大悟。

    敢情适才他定然是佯装不济,算好了方位故意吃我那一掌,以求不着痕迹到此机关之旁,开启门阵逃之夭夭。他如光明正大往这边退,我自然看得出玄机,焉能令他得逞?他对这一层心知肚明,故而有此一出,施计成功,我聪明一世竟也疏忽中计。

    这厮拼着生死之忧孤注一掷,行此险计,果真坚忍,不枉而今荣登青云,真是个大才。

    在我面前玩弄阴谋诡计,最终玩成功的,屈指数来,这么多年寥寥无几,他竟跻身而入,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嘉许一回。

    我这边微觉吃瘪,那厢云无外、白无尘、以及子衿三人却皆已大获全胜,缠斗这许多时辰,那四个祭司已尽数都被撂倒,歪在地上动弹不得,看样子已无再战之力了。我揣测单凭子衿一己之力对抗那两人,胜算颇低,他性子其实十分敦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不擅见机行事之能,绝无可能反败为胜,约摸是白无尘同云无外迅速解决了对手之后上去帮人把手。

    我这边烈罗痕甫一逃跑,他们那里就完事了,完事后拍了拍手,齐相转头过来观望,要看我这里战果如何,岂料一望之下大失所望,云无外尤其失望,左右巡视一圈,不见俘虏,不可置信道:“不会吧不会吧,他竟在你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你居然容他跑路?你还拿不下他!真是岂有此理!”他这番大惊小怪的形容,仿佛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奇景。

    我晓得此刻我若驳他,他定然落井下石刺我几句,要想免闻毒舌之苦,便绝不能接话,那究竟是答他好呢还是听而不闻为好,我思忖片刻,觉得不做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佯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警惕道:“大家当心,将那四个家伙擒在手中以做人质,老匹夫肯定还要出什么幺蛾子,抓了人质在手才能令他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这确是就事论事,可等我们观察一阵确定观察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正打算回头抓人时,那四只砧板上的待宰羔羊居然一只只都不翼而飞,原地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我赶忙往地下一觑,果然,四祭司适才躺过之处都有灵光流转,应当如法炮制了烈罗痕那一招,趁我们分心时启动阵法脚底抹油。

    我忍不住“啊哟”叫了一声,这下可好,人质丢了,而今身处敌营腹地,说不定连小命也要丢在这里。我宽慰自己莫慌,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正冥思苦想筹着对策,周遭岩壁忽然熠熠生辉,亮出荧光。

    适才我便疑心,我们这么多高手在此处斗法斗得如火如荼,灵力乱窜,威力直比那刀枪剑戟更有余而无不及,然这四面墙壁受力摧残,居然分毫未损,半丝裂缝也无,直如铜墙铁壁无异,十分古怪。再说天下哪有这般坚硬的材质?定是早早便布置了厉害结界,或是阵法,做防护之用。

    几面墙体流光溢彩,缓缓运转,也不知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杀阵,我道:“趁眼下尚未开阵,赶紧出手将它毁了。”

    说毁就毁,可也不是说毁就能毁的。我方一干人摧枯拉朽十八般武器样样试过,这墙体居然仍是八风不动,没半分动摇崩塌的迹象。

    我们都惊呆了,

    集四人之力,竟撼之不动,看来这阵法之威十分了得。子衿精擅变化之术,要穿墙而过,反给弹了回来,只撞得踉踉跄跄,头晕眼花。我掐出缩地千里的法诀,掐完仍是身处原地一步未挪。云无外同白无尘各显神通,皆无用功。正寻思对策,子衿忽朝旁边一指:“咦,这里有一条路。”

    他语出惊人,我大喜过望,奔过去一看,怒了,提手便是一掌往他胸前招呼:“臭小子消遣我。”他指的路是一道石门下方与地面之间的一条寸宽的罅隙,外面似乎有些许微不可察的亮光投进来,大约正是这间密室的出口,只是大门紧闭,适才也试过了,这岩墙坚不可摧,却如何出得去?

    子衿面显委屈,巴巴的道:“封闭之路仍旧是路,我哪有说错?”

    我本来打算再接再厉再出一掌,又有点于心不忍,瞪他道:“嗯,此处正是一条大路,可此路不通,你有什么妙计?你钻得出去嘛?”

    我原是漫不经心的一问,岂料他倒真有妙计,点头道:“以人之身确实钻不出去,可若化只蚊子那说不准了。这室内阵法本是嵌在墙内,唯有墙上才能为阵法覆盖,想来应当是能出去的,咱们姑且试试再说。”

    这里除他之外,旁人的变化之术都不如何高明,所以他需留待末尾,先将我们三人统统送出之后才能自化其身。他先送的是我,摇身一变,果然就感觉自己忽然身轻如燕,扑棱着一双怪模怪样的翅翼,先前那条肉眼看来不容寸许的裂缝此刻忽然巨宽无比,我畅通无阻的钻了出去。

    跟着云无外同白无尘也与我一般,化了形钻逢而出,待子衿也出来了,再解去我们身上的术法,这就轻而易举的逃出生天了,真是不可思议。我庆幸这一趟将子衿捎来了,若无他跟随,必定一败涂地落花流水不可。他似乎懂了我心思一般,眼珠子一转,在旁边飘飘然居功自傲:“看吧,关键时刻还得靠我。真是的,居然还要劳烦我,你们需记得我的恩情,用不着报答,夸一夸也是无妨的,嘿嘿嘿嘿……”

    我白他一眼,听而不闻,云无外同白无尘有样学样。他嘿了半天见无人搭理,抓着头发不嘿了,转而问道:“这是何处?”

    密室之外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小殿,除了看出其主定然财大气粗以外再无异样,我猛的想到,烈罗痕从我剑低逃脱,眼下多半正在布置那十三界凶煞大阵,若是让他集结皓天众人齐相布阵,那就危殆万分,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扭转乾坤,道:“快去找人,若是他已将阵法结成,那就走为上计!”

    所以并未立即走为上计,那却是我心存侥幸,因烈罗痕吃我那一掌非同小可,攸关小命。如他这般人才,定然惜命,此时也未必是在布置那十三界凶煞大阵,或许是在设法疗伤,即使他遣旁人代劳,那阵法非他亲自主持,想必威力也就不足道哉。虽说此举凶险无比,十之八九是自寻死路,可今日若不趁机将他拿下,日后就更拿不下了,只好赌一把。大家心照不宣,都一致表示赞同,我颇感欣慰。

    事实证明,我果然英明。暗中出其不意擒了个皓天的小弟子揪来一问,老匹夫逃脱之后并未派出大阵之师过来包抄,只是传下号令,说是有强敌入侵,所有弟子撤去东边,护持那边的一座偏殿,任何人不得挨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