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警告
沈清戈不再看他,只是低垂着冷眸不紧不慢的整理着袖口,时间流逝的每一秒都如同钝刃在一刀一刀的凌迟着百斩那岌岌可危的心脏。
他等不及了,他甚至忘了离开时还得礼貌的向判主请示,就迫不及待地转身离开。
一步,十步……
还有三十米,二十米……
他看着那扇门离自己越来越近,嘴角垮下的弧度缓缓往上升。
而站在他身后的沈清戈,身影融在了透明墙外的世界里,风猛烈的吹着她高束的发,雨点从她脸侧滑落在冰冷的地板上,黑色的长款风衣同风雨舞动的嚣张肆意……
此刻她眼里融着冰冷的杀意,但声音是极具欺骗性的温良:“百主行事,下一个是谁呢?”
百斩的双眼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大门,他的脚是上扬的,这是迈步向前的预告。
可那温凉的声音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于是他停了下来,脑子里空空荡荡,此刻好像有黑白双色的两道幻影紧紧钳制住了他迈步向前的双脚,他不敢转身。
他知道有人在凝视着他的后背,所以他不敢不说话,但此刻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那温凉的声音,他听不见自己说话了,“我哪里知道……你们说了算。”
沈清戈将右手伸进外衣内测,嘴角微微上扬:“你说……我说了算,既然如此那你去吧……”
在她飘渺而虚幻的声音中,百斩拖着两道幻影向前走……
一步,两步……
五米,四米……
嘭!
一颗温热的子弹破开了百斩的脑门,鲜血从那子弹途径过的皮肉下喷涌而出……
一步之遥……
止于判营五月十一日零时二十一分十四秒。
班颇原本放松的面部表情,在子弹穿过百斩头部时瞬间僵硬,他放置在范乖小臂上的手颤抖不已,而范乖也好不到哪去,他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连呼吸声都在克制着。
这一切都来的措不及防但又有迹可循。
百斩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在他的身体与地面相撞的那一刻,在剧痛还在从头部猛烈的传来时,他的目光都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门。
会议室的门依然紧闭着,而他一脚踏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仇衍眉头微皱,真真儿觉得自己找了个麻烦做帮手。
他曾答应过同盟者百朔,允许其在大功告成后可以任意处置百斩,而现在看来这具躺在血泊中的尸体,似乎难以再遭受那泄愤般的几十条写的工工整整的刑罚了。
这实在是令人头疼。
庚虞这个表面上看起来大老粗的精明汉子,其实比其他人更先明白这颗打穿百斩脑部的子弹所蕴含的真正含义。
他也猜到了沈清戈给他下的一个极其隐秘的命令,一个以判营主审判长的身份下的一道命令。
弑罗刹只能是判营所有。
沈清戈一一扫过众人脸上各具特色的表情,不动声色的将刚刚杀过人的手枪放回原位,不容辩驳道:“判营弑罗刹第六代当家人百斩,妄图勾结叛党娄公强占判营主权,违背判营律令私自同暗河进行交易以此卑劣手段谋求判绩,公然违反弑罗刹在判教范围内存在前提的平权训条,此上每一作为,一一罪可当诛!”
“但因其主动寻求惩罚及将判决权主动交由给我们,所以作为主审判长我需得尊重其合理意见,在几番斟酌后考虑其主动坦白最终判令为立即枪决,并且从即日起三年之内,弑罗刹主将不再拥有重大事项票决权,此项判令不得以任何事由更改,有异议吗?”
仇衍虽呼吸重了几分,但面上还是一副风平浪静的美好画卷。
班颇咽了咽口水,苍老的声音透着两分颤意:“这……这……很合理。”
于弑罗刹而言,当初收归为判营带来的最大利益就是重大事项票决权这一核心权力,而这一权力的核心意义就是判营对整个判教所有组织的绝对压制力,这能使其从被吞噬者转化为吞噬者的一方,得以不被同化为附属品的同时还能在高度统一化的压制力下,仍旧在立门之本上保留着不可思议的原滋原味。
班颇看向携危,眼神里的惧意难以掩盖,她的这一做法,直接敲到了弑罗刹的命脉上,而背离此警示的后果太过严重,如果弑罗刹在三年内有任何“不乖”的举动,那么先祖头颅图腾弑罗刹这一异脉钢塔将在今后的整个判教中沦为风吹无痕的废墟。
被忘记从何而来,被忘记废墟来前盛开在钢塔骨架上的文明花朵,不是将血与骨碾碎在时间里,而是将来与去归为世界乌有。
不为他人就单看自己,换做是他班颇,活到这一把年纪早就放下了对死亡的恐惧,但……他折腾了一辈子的班氏一族,他生命的荣耀必须要比自己更长寿。
沈清戈态度软化了几分:“班老觉得合理就好,我想弑罗刹的当家人必须得是一心一意向着判营的,判营内部的争斗我们都允许其在合理的范围内发生,但判营主权是底线!不容任何人践踏!”
庚虞肯定的朝她点了下头,维护道:“取消弑罗刹主三年的重大事项票决权,并不意味着从此弑罗刹在判营在判教低人一等,而是我们给了弑罗刹足足三年的时间用来清理门户,我想众位都清楚无论是在判营还是在判教弑罗刹都是特殊的一脉,若这样的事再在弑罗刹发生第二次,难免会让其他异脉惹出祸端,所以携危的做法合情合理。”
沈清戈站的笔直:“此外,对娄氏一族的审判将由十七审判室移交于黑白狱,而针对审判结果的裁决权由众位更改为所有判营人。如有异议,请用纸质的方式在工作日直接提交给封路审判长,再由全体判官及判营所有审鹰长进行讨论看是否更改。”
班颇点了点了头,让范乖扶他起身,
在经过百斩那还仍有余温的身体时,班颇闭着眼长吐了一口气。
他深知,在连死亡都是奢侈的判营,百斩的结局算得上是好了。
这也是携危作为主审判长留给判营“老人”最后的尊重。
透明墙面已经被覆盖了,可他觉得仍有寒风在刮割着他苍老的皮肉。
……
“携危啊,这娄公就让他瘫在这里吗?”庚虞眼里带着嫌弃。
“第三代飞行器副手,可以直接与浦阎楼的监禁室联通,只要毋主行事下个命令,娄公就能转移到监禁室去。”
毋客起恭敬道:“我现在就去吧,飞行器还是早先进入睡眠状态为好。”
接着他将右手握拳抵住心脏,语气不卑不亢:“那判主,主审判长我先行离开了。”
仇衍、沈清戈同时朝他轻颌首,在这一刻两个同样站在判营最顶峰的狠人,均已最谦卑的姿态来面对和他们站在同一片土地上的人。
强者持刀挥向更强者,利刃的锋利程度只有在被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度量时,才会使它悟出刀刃的真正含义——为脚下的烈土带来生的可能。
庚虞看着毋客起离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他顺眼了几分。
有野心,更有底线,毋客起对于携危和仇衍而言,都是一个可敬的对手!
庚虞走到他们身后,同时推着两人的背,笑着道:“携危,判主一起走吧。”
……
池查御军事通道上,沈清戈、仇衍和庚虞并排走着,两边的士兵肃穆的站立。
在经过施畔与那个怂士兵时,沈清戈开口了:“你带人将会议厅恢复成原样,,另外将百斩的尸体抬到弑罗刹去。”
施畔怔愣了一下后立刻恭敬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沈清戈只是看了那唯一的真人士兵一眼,那真人士兵立刻就将头给低下。
她见此轻笑了一声。
庚虞乐道:“施畔长官啊,你这新兵怎么胆子这么小啊,要不换个人吧?”
施畔尴尬道:“这也不能全怪他啊,刚上任就见到了判主、主审判长还有你庚主行事,这换谁谁不慌啊。再说了我这儿好不容易有个活人,您看还是给他一个机会吧。”
“哈哈哈哈哈哈……”
庚虞拍了拍他的肩膀,拉着两人笑着走了。
施布看了看神色凝重的舅舅再看了看远去的三人,忐忑的说道:“这是尘埃落定了吧?”
施畔看着仇衍意气风发的背影,热泪差一点就溢出了边界,他强忍着痛哭的冲动,声音里的颤抖之意却怎么也隐藏不了,“尘埃落不落定我不知道,但我晓得判营的天就要变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仇衍走的这条路有多难,也没有人会知晓仇衍到底承受了多少苦难。
所以,作为仇衍最忠贞的暗卫,他愿意奉上自己的生命和所有的气运,只求他主人的一腔热血能换来得偿所愿!
仇衍,真的太难了……
……
“雨停了。”
庚虞两手敞开,感慨的说道:“你们一出来雨就停了。”
沈清戈笑着纠正他:“庚场主,语文没学好啊,是我们一出来雨就停了。”
受两人的感染,仇衍也跟着笑起来,他的发丝被夜风的吹拂着,于是他冷硬的气息被削弱了几分,“两位,合作愉快!”
庚虞厚大的手掌压着他的肩,阴阳怪气的说道:“以前跟我说话客套点儿那没问题啊,不过现在当了判主再跟我客套就不太好了。这点儿你就应该跟携危学学,她刚当上主审判长那会儿啊,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叫我场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