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潘娴霏诡异的慈母心态，只说在新任枢相陈规的一道道命令下达和中枢官吏的一意配合下，整个东京迅速以之前南阳为模板开始军事化、堡垒化。

    城防中箭楼、暗堡此等常规的就不说了，只讲三层城墙，都尽数被加固、加厚，水泥大胆往上糊，不用担心开裂。

    各处带有城楼的城门完全变成了军事堡垒，最少都有一个百人队常驻，十来处水门更是防御重点，全都加装了双层铁网水闸，并有梁山泊派来的兵马协助管理处置。

    不过，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穿城而过的三条河流……为了援兵进出方便，也是为了外城破后继续围绕河流妥善防御，穿城而过的蔡河、汴河、广济河被全面疏通、拓宽、加深，这个工作之前就开始了，如今更是没有停下。

    尤其赵玖知道小吴埽需要从梁山泊运船过东京之后，对此事就更加看重。

    八月下旬，官家都与引军回到城内的汴京四壁防御使王德一起上河担土，下水刨泥。潘娴霏引着手底下的宫人配着一群搜刮来的东京厨娘，转移阵地在河堤上给人烧水煮饭。

    潘娴霏从第一日做大锅饭后，胳膊都近乎抬不动，到现在手臂线条都变得十分结实有力，翻起锅来也炉火纯青。

    昔日拔草都会被划伤的手已经不复从前的细腻白嫩，甚至连脸上的皮肤都因为在河堤上暴晒而起皮，不过之后潘娴霏到底学聪明了，取了笠帽来戴，总算是不至于被晒伤。

    官家每日回宫几乎都与潘娴霏一同倒头就睡，偶尔才会闲说两句话稍稍缓解一下疲累的心情。

    赵玖从一开始挖一整天河泥，发展到后来搬一整天砖……有时候未免会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太不值了，穿越前找到工作，还没入职就过来了，结果到这里反而体验到了如此高强度的搬砖劳动，哪个有他苦？

    不过看看从前珠圆玉润的潘娴霏从大家小姐变成乡野农妇，他心里也不由改口，自家女友貌似更受苦……起码，她还得承受自己皮肤容貌变得如此粗野的可怕后果。

    当然，赵玖压根不敢提什么容貌，也没什么心情提，毕竟大家都是半斤八两，他这个官家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而且就算如此，赵玖也没有听见潘娴霏叫一句苦，有时候他都震惊于女友的韧性。

    终于，疯狂备战一个多月，连陈规都想不出什么能规整的东西后，官家可算是闲了下来，而此时都要进入十月了。

    他才终于又享受到了潘娴霏私房手艺，略惬意地躺在榻上，捏了一粒桂花糕丢进嘴里。

    潘娴霏又沏了一壶茶留他淡淡口。

    赵官家忍不住发出喟叹：“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潘娴霏本懒得理他，后来想他这段时间也辛苦，便稍稍接口：“一块点心就把你收买了？”

    赵玖竖起食指摇了摇，难得显露出年轻朝气：“小小点心，如何收买我？”

    潘娴霏专心致志地观赏自己做的桂花糕，也不理他，径自呢喃：“我竟近两个月未做过这精巧的东西了……”然后自己都觉着好笑道：“方才倒糯米粉的时候，直接成袋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宫里人哪用得着这么多。”

    倒是赵玖听了，沉默起来。

    潘娴霏回神看他，只见官家用一种怜惜神情望着她：“这段时间，你受累了。”

    “这段时间，谁不受累？”潘娴霏浅浅一笑，斟了一杯茶递过去：“但如今总算松快了些。”

    “也是。”赵玖接了茶，不再提这一茬，反而转头道：“忽然想起来，佛佑与神佑在吴夫人那里养了一个多月，也不知还能记得咱俩吗。”

    潘娴霏无语：“你这是什么话，佛佑跟神佑只是小，不是傻！”

    赵玖摸摸下巴，持怀疑态度：“我黑的牙不见眼，自己都要认不出了。

    潘娴霏这才想起来去翻铜镜：“我虽然戴了笠帽，但有时候还是会拆下来的，也不知道黑了多少……这些天忙的我哪有空照镜子呀。”

    仔细看了看，才放心道：“还好，小麦色都算不上。”

    赵玖在她翻镜子时都有些提心吊胆了，见她心态乐观，悄悄松了口气。

    潘娴霏倒是顺便想起来仔细看看官家，发现与初见时相比，赵玖不仅瘦了，还黑了！

    她一时只有叹气：“登封时你就瘦回去了，回来还没补两个月呢，气色刚好一点，现在又变得精瘦。”

    赵玖不以为意：“冬天养膘夏天减肥，而且我这是劳动瘦的，要叫精壮！”

    潘娴霏拧他一把，发现都拧不动了，不由吃惊：“竟是真的！”

    赵玖又丢了一块糕点在自己嘴里，洋洋得意：“这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没想到现代我怎么健身都达不到的，干一个月活就成了。”

    官家轻佻自恋，惹得潘贤妃见了只想给他两拳，但看在这段时间他劳苦功高的份上，暂且饶了他。

    潘娴霏确实也很累很苦，但是她自小跟着外婆长大，也不是没干过活，不像潘贤妃一般真是贵女。要知道，从小干活的人是很难叫苦的，甚至没有这个概念。

    因为叫苦不迭并不会让活减少，该做的还是要做，倒不如省省力气。

    潘娴霏忽而想起赵玖之前晚间躺床上挺尸的画面，一时莫名笑出了声。

    官家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我忽然想起来，前段时间你肌肉酸痛，我也没力气帮你按摩，只好帮你踩背缓解一下的时候了。”潘娴霏呷了一口茶。

    赵玖感慨：“我也想帮你踩的。”

    “你倒是不怕把我踩死。”潘娴霏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赵玖心中一动，伸手把她捞进怀里：“不过那时是实在没有力气，现在刚好补给你……”

    等潘娴霏从榻上再爬起来，天色已经晚了。

    她本想着今日晚上做一桌大餐，叫吴夫人与佛佑神佑一同好好庆祝一番，毕竟收工了不是？结果官家害人不浅，嬉闹一番就睡过了时辰。

    她披衣坐起，借着落日余晖顺着光线描摹了一遍官家睡颜，心里平静下来。

    这段时间，无论是赵玖、陈规、城中精壮，还是妇女宫人，都很辛苦。潘娴霏现在突然闲下来，却有一种贤者时间到了的感觉。

    思绪忽然就清晰了，她心中盘算着私塾，因为官家突然搞战备而暂停开学。还有纺织厂，备战时倒没关，毕竟军中衣物还得靠这产出呢。青云邮局倒是依然如火如荼，显然是回流的东京人士见金军并未南下，又动了回来的心思，来往书信是络绎不绝。

    对此，潘娴霏既没有嗤之以鼻，也没有深表理解，只单单想着，青云邮局赚钱，她也能跟着入账。

    正胡思乱想时，官家一只手就搭上了她腰间：“什么时候了？”

    “五点多吧。”潘娴霏已经学会如何看天色辨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太晚了，给你煮碗面吃吧？”

    赵玖坐起身，摁住她要下床的动作：“我来吧，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潘娴霏一怔。

    “最简单的阳春面我还是会的。”官家失笑：“我又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

    话已至此，潘娴霏自然从善如流，看他套上袍子迈出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