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
五十年前,禹州。
自从高长云一别,便再也没回来过。
张璇卉每日沉浸于练武,停歇不止,只为了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再去想她。
我们同为女儿身,怎能相爱?
就这样过了半月,高长云都未再来,而张璇卉也日以夜继的练习,似乎对她来说,练武是最好缓解方式。
有一天,张璇卉正在练剑,师兄张宇初走了过来。
“哎?师妹,那高家小姐,没来找过你啊?”
张璇卉听此,神色怔了一下,眉毛轻眨,不再言语,继续原地练剑,而动作和力度,却都比刚刚更加生猛几分。
“你二人不是关系很好的吗?怎么这些时日都不联系了吗?”
张璇卉不予回应,依旧练功。
“也真是怪了,就算她再怎么忙,成亲这种事情也应该告诉你一声吧?”
铛——
那练武之人怔在原地,而那手中宝剑不知为何,从手中脱落,掉在地上。
“以后,我可能,不能经常来了。。。”
那几句离别的言语,幻影般闪过张璇卉的脑海,倒带,重播。
“再见了。。。卉儿。”
之后的日子里,本就孤僻清静的张璇卉愈加一言不发,每日都只是沉浸于练功,甚至有时连休息都忘记了。师兄弟们都在感慨,大师姐不仅天赋极高,本人也如此努力,真是让我等自愧不如。
但只有张璇卉明白是为何。
却也不止张璇卉,那掌门人,张璇卉等人的师父张正常,也早已将一切看在眼里。
张正常和张璇卉本就亦师亦父,早已看出这义女的不对劲,便贴心询问。张璇卉面对这养父,也全都坦言相待。
张正常心疼自己的这养女,更是心疼这被世俗隔断的爱情,于是再次破例,将只有掌门可以研习的内功《颜苍诀》交于张璇卉。
练此内功,可以放慢身体内部的运转,所以也可以延缓衰老,并让内功更加深入地融入体内。但有一副作用,便是大脑的运转也会放慢,从而短暂性的失去一些记忆。
但起初练习《颜苍诀》时,张璇卉只是会微小的健忘,不过丢三落四这类,那最痛心的过往,却怎么也忘不掉。
于是张璇卉开始疯狂地练习着功法,一成,三成,五成,不顾一切地修习,只为了能够彻底忘记这段往事。
张璇卉的武艺越来越好,记忆也越来越减少。
直到有一天,张璇卉将此功法修至十成,却也让自己的身体,都停止了运转。
没了心跳,没了气息,张正常悔不当初,以为这养女因走火入魔而故去,便挥泪厚葬了。
从此,张正常也将《颜苍诀》密封起来,禁止门人修习。
张璇卉这一葬,便是五十年。谁知五十年的时间,这功夫让张璇卉“生前”所修行的武艺全部深层次地融入体内,也因身体内部停止的运转,让张璇卉的外表始终是二十一岁的模样。
五十年的时长,也让这走火入魔的邪火散去,身体再次运转,张璇卉从墓中醒来。一身高强武艺,一张刚过二十的年轻秀美容颜,可是那些记忆,却是全部失去了。
五十年后,清云斋。
张璇卉随着张宇清回到了清云斋,她也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在棺材里还会拿着那把剑。
因为那把剑,有她的“印记”,所以在走火入魔而晕厥之前我,张璇卉也从未松开持剑的手。
而那张大明通行宝钞,也一直被张璇卉藏在衣服的最里面。
原来,一切都有提示与注定,我其实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
高长云此时已是老妇模样,躺在床上,而她前面,那依旧亭亭玉立的仙女,缓缓走过来。
二人四目相对,泪湿衣袖。
这一刻,宛如回到了五十年前,回到了禹州高家,回到了那次意外的相遇。那女扮男装的俊俏小书童,和那不谙世事,清冷却温柔的道家仙女。
张璇卉缓缓走上前,喻归尘和南宫星也很识大体的让开了。
张璇卉坐到床边,牵住高长云的手。这一幕,如同五十年前,她抱着受伤的高长云回到家一般。
“那,你会来看我吗?”
“会的。”
相同的画面,如今却是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二人也是不同的年岁。
“你,想起来了?”
高长云的眼泪划过布满皱纹的脸庞,此刻她已不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假小子,而是一位耄耋老妇,可眼前这心上人,却依旧那么年轻,动人。
“我,想起来了。”
张璇卉嘴角轻颤,泪水一滴一滴掉落,泣不成声。
高长云颤抖着,将双手捧住张璇卉的脸颊,也如同五十年前那场告别般,画面重现。
“我,想你了。”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因为你,竟连苍老,我也从容不迫。我行过千山万水,阅尽史书典藏,却只爱一个人。
或许我们之间有着世俗的坎坷,有着命运的捉弄,可如今我终于明白,待我回首往事,你仍是我难以卸下的心头之重。
高长云笑了,这笑里,有着深情,有着解脱。
这几十年来的女扮男装,也正是在填补心中遗憾。如果,我为男儿身的话,你我是不是就能。。。
心乱如麻弃终生,五十年华逝如风。
古稀可与仙女同?跨越岁月情深重。
高长云缓缓闭上眼睛,那嘴角的微笑却仍旧挂住,眼边的泪水划过布满皱纹的脸庞。
那笑容,就像五十年前,那俊俏的小书童知道女道士会在自己受伤期间,来看自己一般,充满着幸福,希望。
这一闭,便再也没醒过来。
张璇卉在高长云的额头轻轻一吻,便抱住高长云。此间没有谈话声,只有断肠般的啜泣。
高长云于洛阳,清云斋中离世,终年七十二岁。
众人将高长云安葬起来,张璇卉站在墓碑前,一言不发,久久不肯离去。
后来喻归尘和张宇清互相复盘了一番。高长云被家里逼迫成亲,但由于本身不喜欢男子,也一直不肯圆房,之后虽然被强行从之,但高长云一直携麝香等物在身,所以一直未有身孕。
后来她的相公郁郁而终,高长云说,自己也很对不起这个男人。
而自己成亲的消息,是高长云故意让人放出去的,就是想让张璇卉听到,从而能够死心,哪怕是恨自己也好。
也难怪高长云十分擅长言情话本,她本就为女子,又经常睹物思人,自然就写出很多这类型的作品。
尘香楼的众人听完了这五十年前的往事,也都沉默起来。纵是情深义重,感人至深,但这二人都是女子,在这世间本就不伦不类,实在不知该如何言表。
但钟槿和宫商角徵羽几个本就是从艺之人,多愁善感,此时也已流泪起来。
“若有来生,愿我是个男子吧。。。”
张璇卉站在坟前,喃喃自语。
“不,居士,你不应该这样想。”
喻归尘走了过来,对着张璇卉说到:
“你二人都是女子又怎样?是谁规定,只能男女之间才能相爱呢?她思念了你五十年,你也惦记了她五十年,谁敢言你们之间,不算爱情?”
“若真有错,也是世道的错,和你们无关!”
喻归尘一番话,伤心欲绝的张璇卉稍有好转。
钟槿此时偏过头来,看向喻归尘,眼中星光闪耀一般。
“谢谢,小喻。若有来生。。。”
张璇卉看着墓碑上,“高长云”那三个字。
“愿我们生于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可以容许我们相爱。”
众人回到尘香楼,喻归尘找到南宫星和张璇卉,开始聊起清云斋的事情。
“高大。。。高大爷她无儿无女,也没什么别的亲戚,这清云斋不能无主,我想,就把它交给居士打理吧。”
“交给我,为何?”
“你与高大爷本应为一家,现在她走了,她的东西,自然就交给你来处理了。”
“那不如。。。”张璇卉看了眼南宫星:“交由南宫姑娘打理吧。”
“这个。。。”喻归尘想了想,事到如今,张璇卉已经找回记忆,便不好再瞒着她了,于是也找来了张宇清,将东厂之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
张宇清倒未有何怒意,只是捋捋胡须,笑了几声。
“呵呵,喻小友倒也胆大,你就不怕我这师姐不愿出手?”
“唉,我当时想的是,居士武功这么高,帮我们占个名额,之后卧底什么的,她不去不就得了!总比进去一些不忠不义之辈要好吧!”
“呵呵。”张宇清微微笑:“按说这事,与我正一教无关。但除恶扬善,乃我门作风。不知师姐,怎么想?”
张璇卉清冷微笑:“小喻这些日子对我很是照顾,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我本应是死人,现在也不知何去何从,便与你们共同做些有意义的事吧。”
而张璇卉心中却想,此事生死未卜,若真有不测,也当是自己活到了年头,便去那阴曹地府,找云儿续这前缘。
“喻归尘再此,谢过二位道长!”
喻归尘竟是直接站起,抱拳鞠躬。这里面本应没有这二位的事,他们却愿意参与进来,喻归尘自觉愧疚与敬佩,便行此大礼。
“小友严重了。”张宇清站起身来,扶起喻归尘。
“我即刻回禹州,将消息告知我门下弟子。喻小友若有需要,便快马来信,我随时带着弟子们赶来洛阳相助!”
“多谢道长!”
“以后,还望你能多照顾一下我这位师姐。”
第二天早,张宇清便返回禹州了。而喻归尘和张璇卉探讨了一下以后的称呼问题。
叫奶奶吧,这俩人看着是一样大的年纪,听起来怪怪的。于是喻归尘干脆还是叫姐姐,张璇卉并不十分在意称呼之事,便随他去了。
“卉姐,你真的不喜欢男的吗?”
“这。。。我也不知,我从小喜欢独处,不常与人来往。。。”
“你说,会不会其实你也能喜欢男的,只是因为不接触,然后这个时候碰巧遇到了高大爷,所以觉得自己喜欢女的?”
“可能吧。。。”
“要不,我给你介绍个男的试试?不过你现在这种情况,你该找二十的还是七十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