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起
钟槿原名为纪槿。
彼时的圣上,还是以“燕王”身份行事。而纪纲本人有勇有谋,为燕王立下过数件功劳,深受燕王喜爱。
权利越多,欲望越多。利欲熏心,踏入深渊。
纪纲本就桀骜不驯,又心中常有诡计,为了自己的权位,经常不择手段陷害良臣。有名的大学士解缙,便是纪纲在骗其喝醉酒之后,拖入雪地而冻死。
后来,燕王做了皇帝。纪纲也一步一步,从千户变成了锦衣卫指挥使。那时东厂还未设立,锦衣卫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野心控制不住的纪纲,开始竟私藏刀剑,豢养死士,有了谋逆之心。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终是被人发现,判了凌迟。而他的家人,被发配到了边疆。
捉拿纪纲的人,正是当时还是个千户的,陆子奕。
而纪纲,算是带着陆子奕入行的老师父。
纪纲临刑前,让纪槿随母亲的姓,改为钟槿,又托付钟小宛的师姐,也就是钟槿的师父,用易容之术,带着钟槿避避风头。
陆子奕便找到钟小宛之前唱戏的戏楼,让二人先在这地方混口饭吃。这戏楼,便是如今的听月轩。
对陆子奕来说,纪纲确实是谋逆反贼,可他对自己的那些传授,教导,也都是真的。
一个人很坏,但他唯独对自己好,那他对自己来说,究竟是坏人,还是好人?
彼时的陆子奕不懂,今时的陆子奕,也不知是否明白。
而对钟槿来说,也是如此。
自己的父亲是个罪人,这一点对于当时的钟槿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只是从那时开始,她学会了用笑容掩饰一切,不仅是因为处于这戏楼行当,也许更是因为这些千疮百孔的回忆。
钟小宛的师姐当时也已经四十余岁,虽然年龄已大,但靠着一身本事和阅历,竟也做成了听月轩里年轻戏子们的指导师父。
过了五六年,年近十九岁的钟槿也已独当一面,成为了听月轩里小有名气的角儿。来看过的观众都夸,这钟老板一笑倾城,这笑容里有着年轻少女的阳光和活跃,也有着别样的妩媚和成熟。
后来,五十岁的钟槿师父去世,一生未有婚配,都将钟槿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在临走前,也将自己把易容术写成的秘籍交给了钟槿。她走得很安详,但在闭上眼之前,只说放心不下钟槿,而且很想念那个小师妹。
曲终,人散。
听月轩的老板也打算享清福不干了,钟槿便用自己这些年的私房钱,接下了这听月轩掌柜的位置。虽然在知道还有三千两的房贷时,还是发怵了一下。
不过钟槿标志性的骄傲小表情让她不可以退缩,硬着头皮还是接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还有很多人要靠这个戏楼生活。
一年多来,钟槿为了让听月轩继续声名远播,自己在京城的角落到处跑,宣传自己的戏。从天桥跑到各路胡同,似乎在这姑娘的书本里,没有累字一说。
因为她总是会露出最灿烂,最温暖的笑容。
后来她结识了很多新的小角儿,努力的把这些小角儿培养成大角儿。她不仅没日没夜的教导大伙排戏,还尽力的去捧他们。不过钟槿自己的说辞是,只要有一个红的,整个听月轩几年都不愁了。
一年多的时间里,她收纳了宫商角徵羽,捧出了几个有名的角儿,也包括她自己。一年多的时间,听月轩从落魄的过气戏楼,又成为了再起之秀。
只看那钟槿,笑容依旧。
这长篇的故事,钟槿从头到尾阐述得详细而有情节。可本人却未有什么悲伤的表情,竟是超出异常的平静。
喻归尘听完,心疼不已。
她的笑,只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面具。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易容术吧。
“喻老板听完,怎么想?是不是挺曲折离奇的?哈,好像也能改编成个戏,上台演出了呢。”
钟槿此时坐在台上,双腿悬挂在外,两手放置两旁,歪着头,微微笑着,看向喻归尘。
可那眼神里,有着让人不忍直视的落寞和心酸。
喻归尘并未说话,而是走到商儿身边,问到:
“姑娘,可否借笛子一用?”
“啊?好。”
那喻归尘走到了钟槿旁边,坐了下来。
钟槿还在好奇,却只见喻归尘拿起竹笛,吹了起来。
这笛声曲调简单,旋律却十分动人,引人注意。其中并没有什么花哨的手法,有的只有用尽感情的演奏。
儿时喻归尘看着武侠话本里,大侠总是会吹笛,便自己以“日后科举要有一项特长”为由,让家里人买来一把而学。虽说技术无法和商儿比较,但吹出来的声音,也算干净和好听。
钟槿自是明白喻归尘其中之意。我不知用怎样的语言才能安慰你,那就让我为你,用心的吹奏一曲吧。本是行内之人,自是懂得,音乐,亦可疗伤。
这喻公子,是个温柔的人呢。
只听那旋律,宛若寒冬中的柴火,雪夜里的毛绒,竟是如此温暖,似乎能给人最柔情的拥抱。
钟槿满眼含情,皆是欣赏,就那样像个后世追星的小粉丝一般,看着喻归尘。
钟槿来了兴致,竟起身唱了起来。宫角徵羽也拿起自己的乐器,开始了伴奏。
喻归尘看到这场面,会心一笑,在其他人演奏的功夫,把竹笛还给了商儿。
“回首,皆遗憾。”
钟槿身姿一摆,登台开唱。
此间并无幕布装饰,也无妆造服装,只是台上一个少女和几个乐器的声音。可这声音一出,便让喻归尘沉醉不已。
“幻梦,终成空。”
“何人在那故园中?只唱着,诀别歌——”
这一曲,让喻归尘早已忘了时辰,忘了身处何处,此间似乎只有如梦的幻境。
这钟槿,眉眼间竟如同带刺的花蕊,盛开的水仙,她用美好的外表包围着那颗心,那颗苦涩的,需要温暖的心。
戏起,登台出场。这字字句句的天籁之音,一起一伏的高山流水,不知是唱得哪家的悲欢离合。
戏落,一曲终罢,钟槿神色平静,起身下台。
“真没想到,喻老板也会乐器。”
“啊哈,小时候喜欢,就稍微了学了学,献丑了。”
“喻老板,谢谢你。”
“啊?”喻归尘一愣,谢我干什么?
“多谢喻老板刚才吹的那一曲,虽说比我家商儿差了点,但,我很喜欢。”
钟槿走进喻归尘,眼波流转,看着喻归尘,说到:
“喻老板,是个好人呢。”
喻归尘心思敏感,又怎么会不明其意。他也回以温暖的微笑,对着钟槿说到:
“我尘香楼,永远欢迎钟老板,欢迎听月轩。”
钟槿眼中感动了刹那,便又回到了骄傲的小表情,背着手踮起脚来说到:
“我们可是很忙的呢,来一次不能白来,你得包吃包住的!”
“哈哈,那是自然。”
“对了,喻老板,我们的人都走台走得差不多了,咱这戏,什么时候正式演出啊?”
“嗯。。。”喻归尘想了想“两天后吧,这两天我再让人好好宣传宣传,到时候让人把这地方坐满,让洛阳百姓好好见识见识京城听月轩的能耐!”
“好!这活,我们干了!”
二人对互相的笑容,此时已不止是礼貌,更像是就此埋下了情愫的种子,只待生根发芽。
第二天一早,南宫星跑来尘香楼找喻归尘。
“喻公子,消息来报,东厂的人,进了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