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
“你,你都知道?”
喻归尘很是震惊,盯着此刻正笑着的钟槿。
钟槿一笑示意。这女子好像有种魔力,钟灵毓秀的笑容神情总是那么迷人,似乎这开郎活泼的样子就该定格在她身上。
之后几人一聊便知,原来陆子奕在京城就告诉了听月轩众人,东厂和武林大会一事。
“难怪,一个掌柜的会易容术,还带着五个会武的乐师。普通的戏楼哪有这么多人才!”
“嘿,不然京城那么多戏楼,怎么就来了我们听月轩呢!不过,我听月轩本来就很棒!”
钟槿再次笑着抬头,一脸骄傲的小表情。
“那,你为什么说是来赚钱的啊?”
“本来也不是白来的啊!”钟槿背过手,惦着脚步,一句一句说到:“我跟陆大人谈好了的,除了这次包吃包住包路费以外,待将那杨予绳之以法,要给我们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喻归尘惊到“钟老板也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拜托,喻老板也是做生意的,你应该懂,这上上下下一堆嘴等着吃饭呢!你是不知道京城的地价有多贵,我又没有喻老板的能耐直接买下一栋楼,我现在每个月还得交五十两的房租呢!”
喻归尘也惊了,知道京城物价贵,没想到这么贵!
“我想好了,等这次活干完,算上朝廷给的赏银,再加上我这几年攒的私房钱,我要把听月轩那片地直接买下来!这样就不用再交房租了,以后赚的钱全是自己的!”
钟槿说到这,似是已经想到了那胜利时刻,又笑了起来。
喻归尘嘿嘿一乐,这姑娘虽然看起来很贵气,但想必也是苦过的人,过日子很会精打细算,跟这样的人交往,倒是会省很多心。
“嘿,喻老板见笑了。”
“哪有。”喻归尘说到“都是为了生活,都不容易,谁不是为了几两银子累死累活的。只要不做些丧尽天良的事赚脏钱,便都是值得被尊敬的。”
钟槿和喻归尘互相看着彼此笑了笑。这二人虽然初识不久,但二人对彼此的印象都愈来愈佳。
这几日,听月轩每日都来尘香楼排戏。钟槿与喻归尘也每日都会畅聊一番,二人聊戏,聊开店的种种烦恼,聊聊想要做什么样的生意,聊聊理想,聊聊童年,也会聊聊,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
钟槿的母亲名为钟小宛,曾是一家戏楼的头牌,也曾美艳四方,粉墨登场,在台上收获万千叫好。
可惜世道如此,戏子纵是再名利双收,也是下九流的行当,没多少人看得起。女子若不是逼不得已,都不会做此行业。那些所谓钟情之人,也只是贪恋自己在台上的形象。
钟小宛本寻思,就这样过个几年,赚够了银子,自己弃了这行当随便做点小生意便罢。
但有一天,钟小宛遇见了一个人。
这人经常来看钟小宛唱戏,长此以往,钟小宛也注意到了这位老观众。和其他客人不同,这位客人看戏的时候都是一脸认真,在一些时候会满意的点头,在一些地方便是沉入思考,谢幕之时会站起来给予台上人最激烈的掌声。
钟小宛便知,这人是懂戏的。
想要请钟小宛赏光的人不少,但钟小宛自是不予理会。却在某一天,发现那位老观众,在桌上留了一张纸。
纸上是一首诗:
一帘风雪拂月宫,凡人断肠怨情空。
若许何时双飞鸟,红妆灯彩缘相逢。
这诗虽然做的一般,但确实真心实意的抒发自己的感情。
你是人间仙子,我只是爱而不得的凡人。什么时候我们能像那比翼双飞的鸟儿一般,在张灯结彩中,让我来迎娶你呢?
钟小宛确实为之感动,不过,钟小宛也算阅人无数,倒也没有因为一首诗就被拿下。只是日后,更加注意了这位“忠实粉丝”。
只要有钟小宛上台的日子,那人都会来看。二人在台上,竟会有些四目相对时打招呼一般,是在互相问好到:
“你来了?”
“我来了。”
直到有一天钟小宛上台,发现那人竟不在台下。
钟小宛还是依然完整地唱完戏,此时台下欢声无数,可钟小宛却陷入了莫名的失落。
之后一段时间,钟那人都没有再来。
钟小宛在无人时,一人站在台上,目光凝视,心中不解。
你去了哪里?你为何不再来了呢?你到底是谁?
就这样在有一天,钟小宛走在街上,看见了那人骑着马,身后跟着士兵,威风凛凛的行进着。
这人,竟是朝廷之人?
钟小宛愣了神,手中的丝巾没拿稳,为了出去。
又似是注定一般,飞到了那人的跟前。
那人飞身下马,捡起丝巾。钟小宛正跑过来打算捡走丝巾,二人四目相对,顿时愣在原地。
好久,不见。
“这,可是姑娘的?”
那人用着对老朋友的语气,向钟小宛说到。
“是,是民女的。多谢大人。”
钟小宛神色慌张,不知该说什么,本想问他很多问题,此刻却什么也不敢说。这人看这排场,定是朝廷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自己一个戏子,又怎么配得上?
“钟姑娘!可还记得我?”
钟小宛抬起头来,眉目间竟似有些情意。
“记得。若许何时双飞鸟。”
“红妆灯彩缘相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或许钟小宛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就接受了这人。追忆往事,当时只道是寻常。
可这男人已有家室,不过钟小宛也没在意。一个戏子最好的结果,便是纳入某个富商家里做妾,新鲜几年,便也没人在意了。若生了儿子还好,生了女儿,只怕这辈子就是被正室欺负的命。
钟小宛生了钟槿,是个女儿。
但好在家里人都不在意,对钟小宛不说十分呵护,也是礼貌相对,钟小宛也觉得满足。
钟槿儿时在看母亲练功演戏时便对此产生了兴趣,钟小宛也细心的传授了钟槿各种唱念做打,吹拉弹唱的艺技。
可惜这世间命运,皆是万般不由人。
钟小宛得了恶疾,无药可医,命不久矣。
钟小宛重回了自己曾经唱戏的地方,登上那台子。
此间无其他人,只有钟小宛,和那为她赎身,给了她一个家的男人。
钟小宛水袖起落,眉目传情。这并无任何乐师伴奏,只闻声音,却也沁人心脾,悦耳动听。而钟小宛此时病痛在身,那声音竟也多了一丝黯然神伤的凄凉。
戏落,钟小宛眼里噙着泪水,却撑起了最活泼善良的笑容,看向那男人。
钟小宛终是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小宛!”
那男人跑上台,抱过钟小宛,急着要去找郎中。
钟小宛抓住那男人,摇了摇头。
“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不必费那个力气了。这些年,谢谢你。。。我很幸福。。。以后看戏的时候,记得想起我。。。照顾好槿儿,我走了。。。”
死有何畏?我只遗憾以后不能与你相见,不能再爱你,不能再让你世界里还有我。我怕那真正的死亡,不是肉体的消逝,而是有一天,你会忘了我。
男人早已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到:
“以后,不再看戏了。。。”
冬雪消融,春暖花开,最后一丝冰雪化为春季里第一朵花苞。一切因你而起,也因你而终。
钟小宛含着笑容,闭上眼睛。这一闭,便再也没醒过来。
那一年,钟槿十二岁。
可这世间向来祸不单行。
原来钟槿的父亲,正是数年之前,以谋逆罪名被凌迟处死的,前锦衣卫指挥使——纪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