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启明噗呲地笑出声来。

    死你妹啊！

    这一切也太特么魔幻了。

    莫名其妙地被带到这个鬼地方，被告知和一个绝世大魔王签订了契约，而现在，因为这个家伙的存在，他就要被秘密抹杀了。

    这不是梦也不是恶作剧，而是正在真切上演的现实。

    他一直都幻想自己会是那个被选中的臭小孩，但从未想过是以这样方式被选中。

    选中，既是死亡。

    “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浮见问。

    “大姐，我都要嗝屁了，笑还不让人笑了？”金启明一脸[食屎啦]的表情，“还让我选，我有的选么我？我虽然还是个穷学生，但你也不能这么框小老弟吧？至于么你，想要我死就直说啊，绕那么大圈子干什么啊？”

    “让你死的更体面一点。”

    “屁嘞，顶个屁用啊！”金启明没好气地哼哼，“真没商量了？”

    “没有。”

    “一点没有了？”

    “没有。”

    “那那那我要真自愿去死，也算做了一件为民除害的好事对不对？”金启明连咽口水。

    “没错。”

    “哎呀，反正也是条贱命，死就死了，就当光宗耀祖了。”金启明狂甩脑袋，“我不要求你们给我立个雕像什么的，咱不好那口，但是能不能发点抚恤金啊？”

    “给阿柴一半，就我那个躺医院的朋友，给我姥姥留一半，还有我姥姥要是能走在你们前头，就替我给姥姥送个终。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不过分。”浮见肯定回答，“有什么要求可以继续提，只要在公会承受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你。”

    “真的？”

    “当然。”

    金启明仔细想了想，发现想要做的事还真不少。

    妈的，以前咋没发现呢？

    死到临头上道了。

    哎呀，还管那么多干什么啊，反正不说白不说。

    “那我可说了！”金启明示意，“你要用小本本记一下不？有点多。”

    浮见微微抬头，无声胜有声。

    金启明只好麻溜开口：“第一个，不，算上之前那两个这已经第三个了，第三个就是每周日《海贼王》更新的时候能不能到我坟头上放一下？要是嫌麻烦，攒一起放也行。”

    “第四个，我妈忌日的时候一定要替我送个花，我姥姥说我妈就喜欢玫瑰，送玫瑰就行，我以前都这么送。”

    “第五个，我家胡同边上的超市周二大促，有一台九阳电饭煲我物色好久了，趁打折给我买一台，我家那个盖都扣不上了，得用胶条黏。”金启明欲哭无泪。

    “还有，给我姥姥买个助听器，要进口的。我姥姥哪都好，就耳朵越来越不好使了，能把闹肚子听成尿裤子。别以为我趁机敲诈你们，我要有钱早买了。”

    “嗯……第几个来的？第七个了吧，第七个就是阿柴看病钱你们要替他付了，那小子没比我富多少，要不也不能买个都转了八手的破摩托，我都怕他骑骑的轱辘甩掉了。”

    “第八个，到底是谁害得我和那家伙签订契约的，你们要是查到了一定跟我报备一下，要真是我姥姥，那就……算了吧。”

    说着说着，金启明就沉下了头，好像有什么悲伤的东西灌进了他的心头，搞得他鼻头酸酸的。

    片刻，他猛摇了摇脑袋，望向女人：“嗯嗯.......暂时就这么多吧，想起来了我再和你说。”

    “根据规定，人间蒸发的处决，需要立即执行。”浮见提醒，“确定就这么多？”

    “等会儿，等会儿。”金启明急忙说，“还有一个，我班有一个叫马英男的女孩，人长得哇塞，性格又飒，我初中那会儿就暗恋她了，你们能不能替我跟她说一下……”

    金启明一晃脑袋一咬牙，想好的话还是咽肚子里去了：“认她做大姐大行么？”

    身为公会的主理人，浮见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还是被他的操作搞得一愣。

    “哎呀算了算了，不用说了，就这么着吧。”金启明叹了口气。

    “确定？”

    “确定……吧。”金启明一点点沉下头去。

    “好。”

    浮见立即从手提箱里抽出左轮手枪，压下击锤，将枪口抵在金启明的太阳穴上，最后诚恳发问：

    “金启明，做好准备迎接死亡了么？”

    刹那间。

    金启明感觉到一股足以冻裂灵魂的冷气如洪水般翻腾而来，袭向身体，浸入骨髓，从脚跟到发尾、血液到神经都不禁颤栗了一下。

    这大概就是死亡的气息……好像随时可以到来，不，它已经到来。

    这种可以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死的感觉简直糟透了。

    他尽量不去思考这些，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叽。

    他扪心自问：真的愿意去死吗？

    他只得到了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说愿意，一定是骗人的鬼话，但他又真的做不到说不愿意。

    因为一想到可以用他的死换来一些人的生命延续，就会觉得这事做的特别值，超拽、超酷，感觉自己死之后立马就会生出一双小翅膀来，扑腾扑腾地飞到上帝那去。

    但也会觉得这有个屁用啊，棺材板一盖，这个世界上所有好的坏的、香的臭的都和他没关系了。

    他真的好爱这个世界的，爱那些可可爱爱的人、爱那些人性背后的美好和善良，爱那些没什么特别的、最为平常不过的每一天……

    他真的真的非常舍不得。

    可舍不得也没用。

    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去赴这场伟大的死亡。

    那就……

    挺胸抬头，笑着迎接新生吧。

    哗……

    枪没响，倒是有铁门拉开的声音从远方的黑暗里传出来。

    金启明心态都崩了。

    搞你妹啊！死也不让人死的痛快点？

    光亮中，一个身穿JK制服的少女迎面跑来，踩在青石地面的玛丽珍复古皮鞋轻轻作响。

    少女在浮见身前急停，险些一头跌出去，头顶的波点丝带忽地飘到额前。

    她没敢伸手理弄，只是轻扶了一下粗边镜框，立即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退后两步，就像等待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我有说过，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浮见转身，教导主任般发话。

    “浮、浮见主理，会长下达的紧急密令，”少女双手呈起文件夹，腰几乎弯成了90度，“请您过目。”

    “慌慌张张的，真不像话。”浮见接过文件，顺手将少女额前的丝带轻轻挽正。

    “回去后立刻把头发梳得利落点，高筒袜提到一边高，我不想从外人口中听到京华公会的人连仪表这种小事都打理不好。还有，下次无论和谁说话，都要挺胸抬头，记住，你从不低任何人一等，包括我。”

    少女立马呈立正姿态，脸涨得跟红灯笼似的。

    卧槽！

    金启明当场一个卧槽！

    少女刚进来时他就觉得有点眼熟，现在终于看清了，这不是送他一朵小红花的李思璇么？

    上小学的时候，胡同的那帮死孩子给隔壁班女孩家狗狗尾巴上绑了一串鞭炮，点着了。

    小狗狗吓得冲到马路上，叫车给撞死了。小女孩跪在一滩血肉前，嚎啕大哭。

    金启明气得跳脚，冲过去就跟那帮死孩子扭打。

    但那时候他锻炼得还不到位，再加上他们人太多，没干过。

    当天晚上，他就买了一堆小地雷，点着火往那帮家伙的院子里挨个扔。

    听着那叮咣响的动静，心里爽的一批。

    姥姥因此赔了一大笔钱。

    不过事后姥姥却对他竖起了大拇指，鼓励他一定要坚持心中的正义，做正义的小伙伴。

    然后姥姥带他买了一只新狗狗，送给了小女孩。

    他因此得到了小女孩的一朵小红花。

    那朵小红花，就代表那个小小少年的正义之心。

    不过不久后，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小红花就转学离开了京华，算起来，俩人已经六年多没见了。

    但金启明绝对不会忘记她，那可是除了阿柴唯一不会小瞧他的女孩啊！

    “小红花小红花！”金启明激动大喊，“是我是我。”

    少女怔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就像来自峡谷之花盛放的回响，穿越时间的洪流，化成这世界上最温柔、最坚定的力量，一把给她拉到了那年盛夏。

    真的是他么？

    真的是他么？

    真的是他么？

    李思璇再三确定，是的，是的，真的是他。

    绝对不会看错。

    真的是那个曾在她生命里点燃一盏灯又洒下一片花海的少年。

    那个温柔的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少年。

    她好想冲过去拥抱她的小太阳啊，可是现在不可以，她还没有下班，她还有工作要做。

    于是，她不争气地哭起来，撅着小嘴，无声哽咽。

    “认识？”浮见停下手中的动作。

    “嗯嗯。”李思璇拼命点头，“我最最最好的朋友。”

    “来的很及时。”浮见合上文件，交回她手中，“我想你们有机会叙旧了，但不是现在。会长在办公室？”

    李思璇点头。

    “野尘，寸步不离地盯着他，等我回来。”浮见把灵摆项链交由野尘，轻抚他的额头，转身离去的同时习惯性地抽出一根万宝路香烟，甩开Zippo打火机点燃。

    在她看来，结束一场工作后的第一根香烟，总是别有风味。

    金启明看的是一脸懵逼。

    啥玩意儿？

    这就没事了？

    给这玩呢？

    金启明越想越离谱，忍不住大吼：“他喵的我都在做好死后烧成舍利子的准备了，这就完了？喂喂喂，你别跑啊……”

    浮见丝毫没反应，径直向远处的光亮走去。

    李思璇连忙收拾好浮见主理的手提箱，紧跟其后，最后不舍地回望一眼金启明，微笑的脸庞有两滴泪从眼角滑落。

    最后一咬牙，跑远了。

    看着小红花远去的背影，金启明话到嘴边也收了回去。

    地下室骤然安静。

    只剩下他和那个傻愣愣地盯着他看的小屁孩。

    就目前这个形势来看，他应该是逃过了一劫，至少暂时逃过了一劫。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全然没有落地的感觉，那颗心始终悬着。

    奇了个怪。

    “小屁孩，过来！给哥哥一口糖吃。”

    野尘乖乖地拆开糖纸，举到金启明嘴边。

    金启明舔了又舔，突然猛男落泪，转瞬间，又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真甜、真甜，这糖可太他妈的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