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那小红果然安分了许多。只同阿吉三日一去海门，闲时就讲论些新鲜事。最近，那县城里人人谈论，淮河之水竟不知何故，裹携大量泥沙于入海处堆积。长此以往，则淮南盐场不保，大家没了生计，朝廷的盐税从何而来？小红说待她父亲返回，可以去问那淮水的事情。阿吉自丧母之后，一直奔波劳碌，兼有性命之忧，难得这安居的日子。他仍不敢放松，只求精进，多一分准备便多一分生机。这一日，他将火气运行至足少阳胆经之足窍阴，只觉身体清爽，似乎可浮于空中。忙出洞外试验，气随意行，他竟缓缓升起，立于松树之上。再以意御气，朝那海中央飞去。直到那巨岩已化作天边一个黑点，才折返回来。小红这时手搭凉蓬，在下面看他飞行。阿吉连忙敛气归丹田，落于洞前，心里仍有些忐忑，皆因初次飞行之故。＂原来大哥会飞的。＂＂我平生第一次飞行，怎知忽然离地而起？＂阿吉解释道。他又查验自己经脉，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他已用火气将十二正经并任、督、带三脉全部打通。真气循大周天运行，可至四肢百骸。只待再通其余奇经，便可气贯全身。然而，继续探查之后，阿吉稍有失望。虽然自身几百年修炼得来的真气几乎鼓荡而出，阴火之数却无增减，只那一点驻留于丹田。他唯有这一手保命的招数，仍然不敢肆意使用。阿吉越发感激他＂姑母＂传授这阴火冲穴的法门，否则，早被人或擒或杀。算来今日已是他母亲尾七，阿吉于日落后将早前预备的香烛等物摆放洞外。祭拜之后，将纸钱、孝鞋、孝杖一一焚烧。小红在他身后也随着拜了几拜。祭奠毕，阿吉抖动身体把孝服化去，换作一身蓝色单袍。依照宋朝礼制，至大祥后方可除服。但他于礼法只是一知半解，所以没有严格遵循。

    次日，恰逢他们前往海门三日之期。小红自天色未明时就起身等候。阿吉见她难得早起，就追问原由。她道今日城里神保观设斋会庆祝二郎神圣诞，热闹非常，定要早去。阿吉本来喜欢清静，不愿去那喧闹的所在。但是与她有约定，不好反悔，只能勉强陪她去逛。进得城来，被小红一路拖拽至神保观，那观前戏台上早扎了乐棚，有教坊伶人在那里演杂剧歌舞。后来，又有各色艺人于神庙周围扎台、围地纷纷献艺。有摔角、爬杆、相扑、说诨话并小唱等诸般技艺。另有斗禽虫的东一伙，西一伙在那里起哄。小红只看得目眩神迷，乐不可支。凡这热闹的场合，必有登徒子出没其间。有几个不识相的，见小红年幼美貌，就挤上前来想占些便宜。被她身边穿蓝袍的冷冷瞪了一眼，只觉得混身不自在，赶紧跑开了。这时观前信徒与看客云集，商贩们怎肯弃此发财的良机？观前大街两侧，尽是那卖吃食的，卖字画玩物的，卖绣品鞋袜的，乃至骡马牲口，无所不有。小红本来多金，又爱新鲜玩意儿，银子如流水般出了手，若非阿吉阻拦，连车轿都买回来了。山门外牌坊底下还栓了几匹骏马，有人在那里询价。其中一匹通体黑毛，四蹄皆白的马甚为高大，引人瞩目。小红见阿吉盯着那马看，笑说，＂大哥，这马买回去与你乘骑罢。＂阿吉道，＂我要它何用？且不懂驯养。＂小红又仔细把那马看了看，说道，＂这是好马，名乌云盖雪，产在北边，乃是千里绝群的名驹。可惜年齿已增，又掉了膘，不得再上战场。＂阿吉没料到这小姑娘竟会相马，吃了一惊。那马贩子听罢却狠狠瞟了她一眼，说道，＂要买便掏银子，何须多口？＂阿吉恐怕她惹出是非，忙拉着她走开。周围有人议论道，＂如今两国虽有和议，但难免一战，北边的马如何贩到这里来卖？＂

    小红兴致不减，又买了些精细的点心才与阿吉踏上归程。两人各拎一个大包袱，一路上只听小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刚行至岩下，阿吉已察觉出有人到访，凛冽的气息竟十分熟悉。连忙跃上石台，果然乌蓁已立于洞前。阿吉有些意外，怔了一下，才问道，＂你伤好了？如何来到这里？＂乌蓁冷冷地说，＂早就好了。＂反问道，＂她是何人？＂阿吉给她介绍，＂她名小红，是世交之女。＂又对小红说，＂这位乌姐姐是我朋友，那田园画就是她赠送。＂小红过来行了个礼，乌蓁并不还礼，只上下打量她。看得小红有些发毛，往阿吉身后躲。他请乌蓁到洞中坐下，来不及冲茶，只奉上一杯清水。阿吉又问起，＂大娘可好些了？＂乌蓁道，＂那天师符无半点效用。亏得你传授的按摩法，我母亲已可勉强下地行走。她十分念你的好，令我当面致谢。＂阿吉不敢居功，说道，＂大娘太客气了。＂乌蓁问他，＂你今后作何打算？＂＂我在此居住月余，只有一道人上门，并无他处兵将杀来。或者他们已不追究，亦未可知。＂阿吉答道。乌蓁嘴角一撇，又瞅了瞅小红，说道，＂那么你可以在此和她安住了。＂阿吉未听出她言语带刺，说道，＂我无意久居。正好你来，有一件事请托。＂说罢起身对乌蓁一揖到地。乌蓁讶异道，＂你所托何事？＂阿吉道，＂我如今欲前往汝州寻找妻子。小红年幼，可否请你陪她暂住？我至多三五日便可返回。＂小红听他说妻子二字，就哭喊起来，＂原来大哥有嫂子的，为何还让我侍寝？＂乌蓁把茶盏摔在地下，怒斥道，＂她才多大，你竟下得去手。＂说罢转身就走。阿吉岂肯蒙此不白之冤，追至洞外将乌蓁拉住，＂你如何信她小孩子说话？＂她将手甩脱，恨恨地道，＂你须知童言无忌。＂阿吉百口莫辩，急对小红说，＂你且讲这些日子，你睡在哪里，我又睡在哪里。＂小姑娘抽泣道，＂我睡内洞，你睡外洞。你说这便是侍寝了。＂乌蓁强撑着没有笑出来，用手指着阿吉说，＂你这人不老实，怎么对小孩子扯谎。＂走过来掏出手帕给小红拭去泪水，安慰她道，＂他哄你的。那个不叫做侍寝。＂小红有十分的委屈，跑回洞里去了。阿吉正要再求恳，乌蓁抢着说，＂我不与你作保母。＂阿吉无奈道，＂如此说来，我让小红独居几日，料也无妨。＂这时候小红忽然又跑出来，顿足道，＂大哥说过带我出去见识的，不可言而无信，再哄骗人。＂只这一个＂再＂字，阿吉竟无言以对。他踌躇再三，叹道，＂便带同你去往汝州，仍要守那约法三章才是。＂小红大喜，满口应承。乌蓁接口道，＂我要往汝州拜望黄篪君，正好与你们同行，＂阿吉尚未置可否，小红已迫不及待，＂吴姐姐同去最好，更加热闹些。＂乌蓁赶紧更正，＂我姓乌，不姓吴。＂小红哪管这些，只要能同行便好。阿吉只得让她去后面收拾行装。他又低声向乌蓁解释，小红是她父亲强留下的。乌蓁只淡淡地说，＂这与我无关。你只仔细夫人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