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岩洞，小红问道，＂吉大哥，你可要吃茶？＂阿吉说，＂我不用，此处也没有水。你若要饮水，我带你去取一些回来。＂小红遂拿起一把青瓷的执壶，同阿吉去往附近村庄里打井水。小红并不将那井水倒入壶中，先用手掬起些尝。＂这水如何饮得？＂小红皱眉道。阿吉知她嫌井水苦涩，就说这里只有这处水井，不要挑剔。小红却说她有好水，可以点茶。两人遂再回到洞口，那小红在岩壁前念念有词，立时就有泉水自岩石间涌出，水质清冽，入口甘甜。待小红将壶注满，那泉水便不再流。阿吉见识了她的手段，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想要探究她的来历，但又不好开口询问，只是暗暗地观察。唐朝时饮茶用煎煮的办法，至宋时改用＂点茶法＂。但终究还要用沸水，阿吉怎敢用他的阴火烧水，怕是连那砂瓶一齐烧化了。所以让小红少待，他自去村中借了火种回来。小红这里连炉灶，锅碗等物一应俱全，只往灶中添了些干透了的蒲苇草，就在洞外生起火来。那小红不厌其烦，将带来的茶饼烤软、碾压、筛末。她将细茶末置于盏中，注入少许沸水调开成糊，然后再反复加水。最后，用茶筅搅拌茶汤直至泛起白色汤花，宋人称＂战雪涛＂，才告完成。小红将茶盏放在盏托上奉与阿吉，他谢道，＂劳烦你了。＂那乳白色茶汤盛在黑盏中生动有趣，入口则甘香润滑，阿吉活了几百年，今日才喝到这样的好茶。

    阿吉连忙夸赞她手段高明。小红甚是得意，说道，＂今日有些仓促，待有闲时再作汤戏，那汤花可化作鸟兽，云雾样子呢。＂她又给自己制成一盏茶汤饮用，但并不收取、清洗茶具。小红这时候兴致很高，与阿吉坐在洞内闲聊。她抬头看见石床前面挂着的田园画，说道，＂吉大哥，唐以后名家的真迹，我父亲那里有许多。可以取几张过来悬挂。＂阿吉连忙推辞，＂我非懂画之人，只独爱这一幅，你不必费心了。＂小红又问他去过哪里，阿吉只把峡州、江阴的风物说给她听。小姑娘心驰神往，恨不能让阿吉立刻带她前去。两人谈话间，外面飘起雨来。小红用手向洞口一指，那雨水竟不能进入。阿吉见她有控水之法，疑她是从海里来的。遂把在长江舟中遭遇黑鱼作怪的事情说出来，并详述其形态。小红笑道，＂那是乌鱼，没什么大能为，在我们那里连站班也轮不到它。＂阿吉听她口气甚大，但不好问她＂我们那里＂究竟是哪里。见天色已晚，就请小红去后面休息，他自己坐在石床上用功。二人都可以于暗中视物，所以也无须点灯。谁承想，那小红竟抱着铺盖从后洞转出来，将其展开在石床边上。阿吉问她，＂你这是为何？＂小姑娘低着头，答道，＂特来侍寝。＂阿吉吓得跳起来，＂你说甚么？＂小红仍不敢抬头，嗫嚅着道，＂来这里之前，我父亲交代须为你侍寝。＂阿吉心中埋怨姚光，怎可将自己女孩儿轻意奉献，气道，＂我非帝王，也无须人侍寝，你快回去罢。＂小红哭道，＂我哪些不如你意，令你厌弃我。然而父命难违，我日后必受责罚，呜呜…＂阿吉很怕她哭闹，心道这小娃子哪里懂得许多人事，遂问她，＂你可知如何侍寝？＂小红不假思索，答道，＂就是睡在一处咯。＂阿吉哄她说，＂我们共处一洞，你睡在里面，也是作一处睡。快去后洞侍寝罢。＂小红这才转忧为喜，重将铺盖卷好往内洞去了。阿吉被她一闹，再无心练功，只在石床上静坐至天明。

    因昨夜下雨，早晨海上起了雾气。小红的禁法十分灵验，浓雾只凝聚于洞外，不能进来。待日上三杆，雾霾逐渐散去。阿吉听后洞仍无动静，猜测她昨日玩得尽兴，有些个疲乏，就有意让她多睡一会儿。那小红近午时才起身，去外面盛了些水，洗漱一番。又转到前面，对阿吉说，＂大哥，咱们今日再去海门县罢，还可买些吃食。＂阿吉道，＂怎能每日都去？昨日剩的果品还有许多，何必再买。＂小红讨了个没趣，悻悻然回后面去了。但她是小孩子心性，如何坐得住？远处海面上有船经过，她就跳到松树上瞭望。便听洞外有鸟鸣声，也要奔出去看看。阿吉把她叫住，只问姚光何时会再来。小红说她父亲最近会去她叔叔那里帮忙，不知要多久才能返回。阿吉又问她修行何法。小红回答说，他们这一族本事都是天生的，无须修炼，只待年纪增长，功力自然深厚。阿吉本想传她些运气的法门，但见她志不在此，只好作罢。小红不必用功，他却不敢懈怠。继续运转火气，以期打通足阳明胃经。谁知此经分支最多，由头至脚，竟有四十五个穴位。阿吉从正午开始，直到第二日清晨，才将它一气贯通。此经既通，他呼吸更加顺畅，再无饥渴之感。小红见他盘坐练气，就不再打扰，只在后洞进些饮食。阿吉此时精神倍增，走出洞外于平台上站立，发觉前日所用茶具还未清理。忽然见小红急匆匆跑到岩下去了，猜她是去解手，并未在意。然而一柱香的工夫，她仍未返回。阿吉心想，这孩子莫非吃坏了肚子？连忙跃至岩下，因怕尴尬，遂一边呼唤，一边寻找。可哪里还有小红的踪迹？阿吉转念一想，她大概是嫌这里无趣，自己回家去了。于是阿吉回到岩洞，去往后面查看。他两日未至此，没想到已经是翻天覆地。铺盖散乱摊在床上，内外衣服或委于地，或撇于坐榻，食物的皮、核、残渣更是无处不在。那包银子散落在地上，连装金锭的箱子也胡乱堆放。阿吉想起姚光所说＂擅长持家＂的话，真是令人好笑。既然小红已经离去，自己方得清静。他将小红的铺盖卷起，再把她的衣物收拾到箱柜里，然后拿了些苇草清扫地面。连金银也整理在一处，只等她父亲来取。见壶里还有剩水，索性把茶具也清洗干净。阿吉收拾完毕，自行坐在石床上休息。其实也没费什么力气，只是不惯于做这些家务事。从前与母亲生活，除床榻、书架外，家中再无他物。饮食又极简单，从不费心炮制。这里诸物齐备，虽然不是家，反比原来的家更像是家。抬头看见了那张田园画，深羡那些有家的人。正在这里感叹，只觉得一道熟悉的气息由远而近。阿吉出洞在平台上眺望，只见那小红背负着一个大包袱急奔过来。他跳下岩石相迎，小红大呼道，＂吉大哥，我回来了！＂

    阿吉见她平安归来，心中喜忧参半。＂你可是回家去了？＂阿吉问道。＂说过再不回去的。＂阿吉又问她，＂那么你去了哪里？＂小红得意道，＂今日去海门县颇有收获。＂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回到岩洞。小红急忙把包袱展开，里面不只有各色干鲜果品，还有绸缎、文房器物，乃至风筝、捶丸和泥偶等儿戏之物。她道今日去得早些，于集市上大展身手。＂你须知度支有法，何必买那无用之物？＂小红笑答，＂那商贩们与我作博卖之戏，抛掷铜钱定胜负。他虽作弊，怎扑得过我去？这些是我赢的彩头。＂阿吉见她洋洋得意，心道今日再不立些规矩，日后必定闯出祸来。遂板起面孔，说道，＂小红，你可知道出必告，反必面的道理？＂他忽然变颜变色，小红吃了一惊，＂若事先告知，你还容我去嘛？＂阿吉知她不服，劝道，＂你须知如今世道艰险，你孤身外出，如有意外，谁能救你？＂小红仍不以为然，＂哼，海门县的人能吃了我？＂阿吉见她冥顽不灵，就把那陈法通杀人取内丹的故事讲出来唬她。小红听得津津有味，追问道，＂那恶人后来如何？＂阿吉说，＂我失手将他杀死了。＂她频频点头，＂嗯，以后须多遇几个陈法通才好。＂见阿吉莫明其妙，小红解释道，＂多除掉几个恶人，好人才有活路。＂＂你年岁幼小，自保尚且不能，凭甚手段除恶？＂这时小红两眼放光，上前执阿吉手曰，＂吉大哥，那就请带领我出去多多历练罢。＂阿吉心想这小鬼头分明是想我带她四处玩去。他心中已有计较，说道，＂也无不可。但你须依我三件事。＂小红心花怒放，忙问，＂好哥哥，是哪三件事啊？＂＂第一，不可不告而别，擅自外出。第二，我们每三日方可去一次海门县，不可惹事生非。第三，你父亲来时，须立刻与他返家。＂小红听罢约法三章，忙不迭点头，＂都依你，都依你。大哥，我与你买了些新鲜的梨子，还有旋炒银杏、栗子，你且尝尝。＂阿吉不愿扫她的兴，就拣那果子尝了几样，小红蹦跳着回后洞去了。只听她＂哎呀＂叫了起来，阿吉慌忙去看。小红含羞带愧，低声道，＂竟劳动大哥替我收拾。＂阿吉说，＂我非故意动你的东西。原以为你回家去了，所以整理一番，待你父亲来取。＂小红有些难堪，＂我以后不敢再懒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