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海诛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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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少

    听到“要领教”一话,白先玉心里想:看来这个梁子还是结上了!

    汪牛儿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道:“好!我的名字叫‘大侠汪牛儿’。你们记好了,要打架哪天都可以来找我!”

    白先玉听到汪牛儿的回答,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但他并没有阻止他。他们继续上马前行,打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然而,赵达和他的两个兄弟却用心在记汪牛儿的名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大侠”这样的尊称会和一个名叫“牛儿”的人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他们当时听到汪牛儿的声音时,心绪正处于激动和混乱之中,所以并没有听清楚“儿”字的发音,倒是牢牢地把“大侠汪留”记住了。

    对于“关中四霸”来说,他们此时正计划的一件大事——截杀后面那列人马中的俞大人全家老小,才重要。

    所以赵达才会强忍一片杀机,放过白先开和汪牛儿。更何况一上来他就见这两人出手制住了陆家两兄弟,知道对方非常棘手,即使三人联手也未必能胜,所以才选择先把伏杀俞大人一家的“正事”办了再说!

    话说这位俞大人是谁?他名叫俞大中,凤阳人,进士出身,官至陕西提刑使,乃当朝抗倭名将俞大猷的堂兄。

    他为官清正廉明,办事更是干练敏捷。他在陕西接任后,听说“关中四霸”杀人越货,罪恶累累,就令属下缉拿,严限追捕。不久后,在铜川县乘陆扬武、陆扬威大醉时将两人拿获,押至西安。

    俞大中亲自审定此案,判为斩首立决,报刑部待批。他亲自命令牢头禁卒昼夜巡察,以防万一。

    然而,在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陆氏弟兄竟然突然失踪了。狱门依然紧锁,狱内仅剩下几截断了的脚镣和几块破裂的板枷。

    仔细勘查后,才发现牢墙顶上的一孔通气天窗的铁条,已被向两边拉成了弯钩模样,当中露出可容一人出入的大洞,显然是两个囚犯从这里被人劫走了。

    俞大中大为震怒,派人四处侦辑,却是毫无结果。

    那陆氏弟兄果然是被“四霸”中的老大无常剑客凌风救出。这凌风在一夜之间来回几次,飞跃数重高墙,从戒备森严的提刑使衙门的大牢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救出两人,也可见武功之超绝。

    夺命双钩陆氏兄弟这番被擒,在堂上受够了拷打,在牢中吃尽了苦头,自然把俞大中恨之入骨,因此四下扬言,要杀尽余大中全家才出心头之气。

    余大中三年任满,听说老家近年常有匪患,桑梓关情,加上年近花甲,也无意于再在宦海沉浮,就上书朝廷,告老还乡,幸蒙恩准,这才带着夫人和独生爱女,以及原籍带来的奴仆家丁上了路。

    “关中四霸”闻讯后,商定在华山北麓击杀俞大中,这风声却不知怎么泄露出来,传到淮南名师蓝田耳中……

    蓝田几年前因被仇家买通一伙强盗,诬陷他坐地分肥,吃了一场冤枉官司,锒铛入狱。

    押解上省后,亏得俞大中体察入微,替他辩明冤屈,即行开释,并痛惩了奸人。

    蓝田早就想知恩图报,这是听到四恶的阴谋,立刻带上大徒弟九宫剑赵敬山赶来谒见俞大中,说明一切,自告奋勇要护送余大中回乡。

    余大中虽然以为凌峰等未必敢如此胆大妄为,但兹事体大,且对蓝田师徒的盛情也难以拒绝,因此答应同行,且喜一路无事,这天下午已经到距华山北麓不远处。

    那“关中四霸”本来约好在此相会,老大无常剑客凌峰不知为什么过时未到,赵达三人又和白先玉,汪牛儿闹了一场风波,正在等得不耐烦,这时见余大中一行已来到山下,立刻大吼一声便冲杀过去。

    飞豹子赵达施展轻身功夫,几个起落领先索命双钩,很快杀到队伍前头。那傅总爷见强盗果然来了,挺起长枪向来人当胸刺去。

    赵达身子轻飘飘向右一侧,左手反臂一抓便把枪杆攥住,大喝一声:“去你娘的!”一抖手就把傅总爷连人带枪摔下马去。

    此时赵敬山急忙挺剑拦住,一招“玉女穿梭”刺向赵达面门。

    赵达偏头闪过,“刷刷刷”连劈三刀,一刀“五丁开路”、二刀“凤凰展翅”、三刀“高祖斩蛇”,势沉力猛,招招致命,逼迫得赵敬山向旁连退数步。赵达并不追击,竟直扑向大车。

    九宫剑赵敬山正想斜截过去,后面却又旋风般杀来两人,正是陆扬武、陆扬威,四把护手钩上下翻飞,一齐攻斗。赵敬山只得舞剑相迎。二陆是联手进攻,左呼右应,或进或退,四把钢钩就象四条怪蟒,伸缩盘旋,又快又狠。过了二十余招,赵敬山已是十分风险,快要抵拦不住了。

    猛地,冷风扑面,只听得一声大喝,从二陆身后扑来一个豹头环眼的大汉,右掌“夜叉探海”猛击陆扬威的后腰,左手“钟馗攫鬼”,抓向陆扬武的肩井穴。二陆听得身后劲风袭来,赶紧左右分窜,回身看时正是那个自称大侠的“汪留”。

    那陆扬威虽然有些胆怯,但又如何能就此罢手?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姓汪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方才不是已经说定,咱们河水不犯井水吗?你最好还是赶你的路,那就万事皆休。不然你去打听打听,我们弟兄可不是省油的灯盏!”

    汪牛儿双跟瞪着他们说:“甚么河水、井水、开水、冷水的,我一概不懂!也不管你们是油灯,还是蜡烛。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副强横霸道的样子,今天要捶你们一顿!”

    口喝“接招!”一举便击向陆扬武面门,身形微侧,一腿又飞踢陆扬威的右肋。二陆回身避过,又惊又怒,双双扑向汪牛儿,情急拼命,钢钩尽向汪牛儿致命处招呼。

    那汪牛儿赤手空拳地迎了上来,只见他抖腕甩膀,横推直戳,力劈猛抓;有时拳掌兼用,暴喝连声,拳力如锤,掌重如斧,神威凛凛。

    枉自二陆把四支护手钩挥舞得疾风骤雨般,汪牛儿却毫不畏怯地在雪亮的护手钩间穿来插去,着着争先,反而把陆氏兄弟迫得东窜西逃,完全落在下风。

    赵敬山看得目瞪口呆,竟忘了上去相助。猛然想起还有个强敌已经闯了过去,不知师傅能否挡得住,忙向后面大车处望去。只见大车前也有俩人在拼斗,一个正是那个几刀便把自己逼到一边的强敌,另一个却是同那战神一般的黑大汉一起飞马抢路的蓝衫秀才,只没见着自己师傅,不禁心头一惊,圆目搜寻。这才看见蓝田安然柱剑立在车前,正面含微笑地向自己招手。

    赵敬山急忙奔到师傅面前,与蓝田并肩观战。

    那汪牛儿和白先玉为何会去而复返呢?

    原来他们离开飞豹子赵达他们不久,行到一高坡上时,忽听下面传来一片喊杀之声,遥见刚才与自己交过手的三人中为首的那人,正挥刀和一个使剑的老人恶斗,用刀的固然刀法凌厉,霸气十足,使剑的也剑法稳健纯熟,毫不惊慌,料想短时间内难分胜负;

    另一边那两个手使双钩的凶徒也在联手围攻另一个使剑的壮汉,已迫得那个壮汉手忙脚乱,难以抵挡了。

    汪牛儿立刻对白先玉说道:“公子,我看这三个家伙强横凶恶,现在竟敢拦路抢劫,绝不是好人!我们去和他们打一架,把他们赶跑,好吗?”

    白先玉也觉汪牛儿说得在理,便说道:“牛哥,你去打那两个使钩的,我去对付那个使刀的。赶跑即可,不要随意伤人!”

    哥俩随及下马,径直从坡陀山石间飞跃而下,各奔对手。

    白先玉展开燕子掠水的上乘轻功,片刻间便来到蓝田和赵达身旁。

    那赵达一招“霸王卸甲”,正翻身猛砍蓝田的左肩。蓝田身躯微坐,“灵山拜佛”,后发先至,一剑从上而下直削赵达面门。

    白先玉一步跨到中间,气沉丹田,猛喝一声“住手!”两掌“鸿雁双飞”同时向俩人推去,不过掌上的劲力却有轻重之别。

    蓝田只感有股柔劲迫来,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赵达却感到一股极大的力道当胸袭来,接连退了几步才站稳。

    二人同时一惊。白先玉含笑向蓝田拱手说道:“老前辈请等一等,学生要同这位兄台先了结一件事。”

    倏地回头盯住赵达说道:“兄台刚才说‘日后’要向学生领教,学生以为‘日后’不如今日。子曰:‘学而不厌,诲人不倦’,兄台有何本事不妨在此练练,学生教诲于你可也!”

    蓝田被白先玉一招迫退,已知来者身手不凡。虽见他方巾蓝衫,宽袍大袖,一副书生模样,然而目光湛然,英气内敛,分明有卓绝的武功;又听他说了这么一套,不觉暗暗称奇,索性一拱手退到大车旁注目以观。

    那赵达见白先玉忽来横插一手,本已怒不可遏,又听此言,更气得七窍冒烟,厉声大喝道:

    “你这小子敢来架‘梁子’,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我看你不要酸溜溜地装他娘的假斯文,赶快通名领死,大爷今天成全你!”

    白先玉见他气焰嚣张,十分骄横,更决心要狠狠戏弄折辱他一番,仍然笑嘻嘻地说道:

    “兄台既已知道学生姓名,何以假装不知,反来相问?学生正是姓贾名斯文,号酸溜居士,三学中的朋友尽都是很佩服的!你还是动手领教吧。”

    赵达脸色铁青,咬牙说道:“好,你小子找死!”力贯右臂,和身扑来。使出看家本领,一出手就是三招,劈面门,砍左臂,斩右胯,一气呵成,快如闪电,瞬息之间,上中下都已攻到。

    白先玉身形一幌,已向右横移三尺,三招完全招呼不上。赵达“塌身旋磨”,扭转身躯,又欺到白先玉当面,“箭穿七札”、“五丁开山”、“抽撤连环”,扎、砍、抹、挑……连绵不断地攻来。

    前招方出,后招又至,刀影纵横。利刃破空的刷刷声不绝于耳。

    白先玉疾弹侧跃,来往如风,电掣星驰,捷如鬼魅。

    虽然蓝衫的下摆和肥大的袖口被赵达凌厉的刀风激荡得飘飘欲飞,却连衣角也没有让赵达碰到一点,倒象支极大的蓝色蝴蝶在一片刀光中翩翩飞舞一样,口里还不断地在评论、指点对手的刀法:

    “错了!应当反臂出刀。……又错了,没砍着!……这招‘乌龙探爪’好,只是慢了些。”

    “……唉!你脚步没走对,应当踏‘南方’退巽位!”“……可惜你砍不着!”

    赵达开初听到,险些要昏死,后来越听就越觉得心惊胆怯,因为白先玉所说尽管真假难辩,但自己最得意的一套“断魂刀法”已经使了大半,不仅没有伤到对方一根毫毛,而且对方根本还没有动手还击,这样下去累也要把自己累垮的。

    心念一动,立刻向后倒跃五尺,气哼哼地说道:“你小子有本事就该动真章,这样一味游斗,不算英雄!”

    白先玉悠闲地把双手一背,更加播头晃脑地说道:“兄台之言差矣!学生已言明是教诲于你,当然就不能当真打你,岂可谓之不英雄也哉?兄台未读诗书,不明事理,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倘若真想挨打,不妨明说想挨几下,学生定然照打不误。”

    赵达明知不妙,也只好说道:“你小子少冒酸水,大爷的意思就是要打便真打,不许取巧。”

    白先玉应了声:“好,真打来了!”

    这一下却来得快极,也不见他怎样作势,只一步便欺到赵达身前,兜胸一拳,快如闪电,力过千斤,用的是“闯少林”的招数。

    赵达晓得厉害,赶紧往后一跃,跳出八尺开外,双脚刚刚点地,白先玉如影附形已是跟踪追到。此刻不容他缓手,身形微侧,“野马分鬃”,掌击左肩,此乃内家绵掌。

    赵达沉肩坠肘,左脚后撤,正想横刀反砍,突见白先玉左手骈指,倏地向自己天枢穴点来。

    这时赵达身子业已向右倾斜,闪避、退步都已来不及了,只得竭力又向左后方倒跃,落地还未站稳,猛听先玉喝声道:“着!”蓦地一脚飞来---“倒卷珠帘”,“嘭”地一声,正踢在右臂上。

    赵达立感一阵剧痛,如中铁锤,钢刀已然撒手,身体也被踢倒在七尺以外,急忙就地一滚,翻身站起,左手紧按伤处,一面没命地飞逃开去,一面颤声愕叫:“老三……老四快……快撤!”

    那陆扬武、陆扬威早被汪牛儿爪抓拳击迫得左闪右避,累得臭汗淋漓,闻声回望,见赵达竟然负伤逃窜,立刻吓得拔腿狂奔。

    汪牛儿记得白先玉说过“赶跑就是”的话,倒也没有去追,只是呵呵大笑说道:“这两个狗东西,枉自又凶又恶,打起架来却稀松得很,简直一点也不禁打,扫兴!扫兴!”

    蓝田见这两人不到半个时辰,赤手空掌地便把三个凶徒赶跑,十分钦佩,便上前施礼相见,说道,“两位侠士武功超群绝俗,老朽今日有幸相见,敢问贵姓大名?”

    白先玉答礼道:“学生的这些儿粗俗把式,倒教老人家有污法眼了。怎么配得上‘侠士’两字?敝姓白,名先玉,”又指指汪牛儿,“他是学生的书伴,叫汪牛儿,虽是粗疏不知礼数,倒也天真憨直,老人家别见笑。”

    汪牛儿也接口说道:“我这人顶笨,虽说跟公子读了些年书,还是认不了几个字。”顿了顿,却又补了一句:“虽是粗疏不知礼数,倒也天真戆直,老人家别见笑。”

    蓝田见汪牛儿身躯高大,气概威猛,武功也杰出不凡,万不料竟会是白先玉的书伴,又听到这几句显然是一字不差地学着白先玉说的活,知道他果然是天真烂漫的人,遂欢然答道:“岂敢,岂敢!”

    白先玉也请问蓝田的姓名,及与汉中四恶结仇的缘由,蓝田长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老朽正想向弟台陈述,且有一事奉求。适才见两位还有坐骑,大约寄养在前路了,好在此去潼关都是一条大道,我们何不到大车上坐坐。以便畅谈。到了前面,两位再取坐骑,如何?”

    汪牛儿却不喜欢坐车、坐轿,忙说道:“公子和老人家到车上摆龙门阵去,我和那位大哥一路走,好不好?”边说边指指背插长剑的赵敬山。

    蓝田忙说道:“甚好,那是小徒。”便替他们引见了,然后请白先玉上了大车,向俞大中作了介绍。

    当时那种大车,前导六马,可容八人。俞大中是省内大吏,荣归故里,所以租借了三辆:一辆夫人、小姐和贴身婢仆用;一辆自己和蓝田师徒用;另一辆则装载箱笼行李。车中甚是宽绰。

    那俞大中本非俗吏,胆识俱优,方才赵达等来此恶斗时,他抱着死生有命的想法,倒也大着胆子,并未走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听进耳里了。尤其认定白先玉是个英才奇士,见蓝田把他请上车来,正合己意,立刻殷勤相待,互相攀谈起来。

    至于那些被赵达他们砍伤的随从、兵丁,自有管家安置。

    三人在车上一席畅谈后,白先玉已把四霸的罪行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禁十分后悔,说:

    “如果学生早知道这四个人罪恶多端,刚才就不会让这三个贼逃脱了!只是其中并没有使用剑的人,想必是那个为首的无常剑客凌风还没有到场。老先生,你知道他的功夫和这三贼相比如何吗?”

    蓝田道:“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所谓名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知道凌风有什么阴谋诡计。听江湖上的人说,他的功夫非常厉害,远非赵达等三人可比。我自己量力不足,这次前来本是对俞大人感恩戴德,抱着‘一死酬知己’的想法。今天看到弟台一身绝艺,又生出了一线希望。我之前说有件事相求,就是想请您和我一起来把俞大人送出险境,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俞大中忙道:“两位不必为难。我相信邪不压正,古人说:‘死生有命’,又说‘达人知命’,凌风即使有通人的手段,未必真的能杀我们全家!两位如果愿意和我交个朋友,我非常欢迎;但如果只是为了护送我,那就决不敢当了。”

    白先玉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含笑回答:“俞大人是具有大仁大德的君子,早已有惠德播扬于民间,而蓝老先生义薄云天,也是当世的侠士。学生本来就是外出游历的,可以向东也可以向西,如果两位前辈愿意带着我同行,学生自然愿意效劳,这也是应该的,千万不要客气才好。倒是学生初次出门,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比如那个无常剑客凌风,到底是什么来历,难道他就是武林中的绝世高手吗?”

    蓝田说道:“那倒不是,凌风虽说厉害,但还配不上‘绝世高手’这四个字。如果要说绝世高手,二十年前江湖中倒有几句歌谣是:‘东仙霞,西长春,天罡一剑赛三神;神农架内绿焰火,纵使神仙也难躲。’这歌谣中提到的,才真的是当之无愧的绝世高手啊!”

    白先玉听了心中一动,含笑问道:“老人家可不可以说得更明白些,学生还没有听懂。”

    蓝田道:“公子既然愿意听,老朽当然可以详细讲述。”

    俞大中也说道:“我也没有听懂,这几句歌谣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