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仓促启程
一想到即将回到年少时的舞台,叶天逸就感到一阵不真切。
当初抱着一走了之的心态,而今事机频误,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天辰中算得上什么地位。
叶天逸侧卧榻前,思来想去心中仍是烦闷。
他认为齐晓音的话在理,也知道傍晚的决心并非戏谑,可是每当他闭上双眼,过去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来。
他溺死在悔恨的海洋里,一次又一次,被拖回冰冷的现实。
微凉的月光倾斜落下,点点絮辉在窗前散发暗淡的微光。
叶天逸举头望向窗外的残月,脸上的落寞不知不觉浓重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右手早已黯淡的法纹,毫无灵力波动的纹路看不出原本的轮廓。
呵……
叶天逸低声冷笑,他这是怎么了,如此多愁善感,可不是他的风格啊。
眼见远处的天际已有一丝擦亮,叶天逸按捺住满心的期待和不安,闭目入睡。
来自彼方的书信平静地躺在桌案的角落,而几丈开外的主室内,红烛方燃,一名白衣无垢的中年男人手提笔墨,笔走龙蛇间一纸书信已然落款。
琴先生郑重其事地封好信件,不多时似乎又觉不妥,板着脸移动食指,轻按在封口处,一个奇特的结印便立刻浮现在信纸之外。
事成之后,先生欣慰颔首,弹指熄灭了摇曳的烛火,屋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然后,天缓缓亮了。
“哈欠——”
叶天逸张开双臂,稍微舒展了肩膀,一阵舒适感便顺着他的躯体向上传递。
揉动惺忪的睡眼,第一缕晨曦映入他的眼帘。
温和的光线投射在叶天逸憔悴的面庞上,他对着一面铜镜,看向其中有些邋遢的青年。
嗯,卖相还不错。
叶天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拿起一柄小刮刀,一点一点修理起自己满是胡茬的容貌。
一睹英俊的面容,重披当年的衣裳,叶天逸一瞬间觉得自己年轻了好几岁,效果似乎比他的预期还要好。
叶天逸眼角的余光注意到镜中一隅,阴暗的角落堆放着一个积灰的木箱。
呼,老伙计,抱歉,来晚了。
嘎吱——
尘封的记忆随着箱子的开启不断地涌出,他不禁想起当初在天辰大放异彩的时光。
那时,一把剑,一顶斗笠,一个人,可陨星沉月,可销磨天光,斩尽天下奸佞。
而今,一间屋,一件长衫,一束光,将颠覆灵空,将扭转乾坤,重归天辰圣殿——
“咳,”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叶天逸的遐想,“还没走出第一步,这就飘了?”
“嗯?小音?”
叶天逸看见依靠在门边的身影,一下子站起来,抖擞精神,面向大门,微笑道:“怎么样?”
“哦,有点人样了嘛。”
齐晓音打量了他全身,点评说。
“我说过,捧不来就别硬捧。”
叶天逸无奈地低下头。
“你要走了?”
不知为何,叶天逸觉得面前的人语态扭捏了许多。
“嗯,差不多了。”
叶天逸看向镜中的自己,那是一副容光焕发的面孔,正在闪烁自信的光芒。
“那,我替你收拾一下。”
说着,齐晓音就要往屋里走。
“不用了,我都收拾好了。”
叶天逸随口拒绝了。
“哦,这样啊。”
齐晓音不经意地顺下眼眉,目光微微下垂。
“对了。”
叶天逸忆起一件事,他提眉望向门口的齐晓音,脸上的笑意越发浓厚:“既然来了,也别空手走。”
齐晓音忽然有股不好的预感。
“哎呀,脸色那么难看做什么。”
叶天逸上前握住齐晓音的芊芊小手,领着她走到木箱前。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这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吗?喏,反正师哥也要走了,就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吧。”
“这是?”
伴随箱子的再次开启,一道奇异的银光映射到齐晓音清秀的小脸一侧,一阵刺痛顺着那道银光传递到她的灵识中,她旋即向一旁闪躲,脸上的表情由疑惑变为惊恐,因为刚刚她分明发觉体内的灵力在那一瞬间停滞下来,简直骇人听闻。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叶天逸,冀希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呵,记得替我保密。”
叶天逸倒没觉得什么,只是弯下腰从里面取出一个不起眼的小勋章,随手关上布满尘灰的旧箱。
勋章上铭刻着两条浅痕,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光的边缘泛着金属的光泽。
齐晓音反复打量着叶天逸的神情,确认再三后方才无奈地发问道:“所以,这是又什么啊?”
“法灵师身份的象征。”
叶天逸轻轻一笑,攥拳将勋章紧握手中。
“这上面的痕迹,一道是下境,为下三境法灵师之证;两道是中境,三道则是上境,如若八境大能,还会镶上金纹,示为至尊。”
“还挺有学问,那九境法灵师呢?”
齐晓音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
“噗哧,傻丫头,这天下还没有九境法灵师现世呢。”
叶天逸乐了,回答到。
“那九境是谁定义的?”
“嘶,听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道理。”
叶天逸抿唇斟酌了片刻,然后果断放弃了思考:“管他呢,反正这也不是咱们现在应该讨论的话题。”
“我的这枚银徽,就是我当初中境法灵师的证明。”
叶天逸抬起骄傲的头颅,下巴一下子翘到房梁上。
“中境?就你?”
齐晓音投以怀疑的目光。
“我怎么了我,你这是嫉妒我的才华!”
叶天逸没好气道。
“咦,你好自恋啊。”
“我,你,哼!”
叶天逸辩解不清,双手捂脸,痛心疾首地低下脑袋。
“也是,如今师妹觉醒了上品法纹,怕是心里在也没有我这个废材师哥的一席之地了……”
“唉,师哥我,好伤心啊——”
“咳,不就开个玩笑嘛,瞧你那样。”
齐晓音没有再次打击叶天逸的自信,叮嘱说:“对了,离开前,你去和琴叔见一面吧。”
“哦,老师找我?”
叶天逸暗自窃喜,琴老师平日里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没想到内心还是存有几分柔情。
毕竟我可是他的得意门生嘛,我都羡慕他有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也是老头子有眼光。
叶天逸一脸贱笑惹得齐晓音心里有点发毛,估计这个家伙又开始臭美起来了。
“怎么会,琴叔的脾性你又不是不清楚,你若不去寻他,他才懒得搭理你呢。”
“哈哈,也是,也是……”叶天逸尬笑两声——
院落中一道墨绿身影不断来回踱步,沉重的步伐中透露着几分焦虑。
也罢,不就道个别嘛,看我分分钟搞定。
简单整理了一下仪容,叶天逸轻轻敲响主屋的门,双手扶腰,脸上一阵春风得意。
一息,两息,三息……
嘎吱——
就在叶天逸在风中凌乱时,门悄悄地露出一道缝隙,还没等他窃喜,门内幽幽地传出一个声音:
“门没关,自己进。”
额,好吧,是我输了。
叶天逸整顿一番衣容,毕恭毕敬地推开面前的这扇门。前脚迈过门槛,屋内坐立着一位素衣白裳的中年男子,他的眼神不含一丝温暖,仿佛透过冷漠的视线,可以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意。
他的面容毫无表情,没有一丝笑容,像是被霜雪所覆盖的冰山般冷漠。
叶天逸愣了愣神,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老师流露出这样一副严肃的神情。
他的衣装罕见地换上新带,额前绑着一根鲜红的细绳,从绳上可以看出岁月痕迹,但叶天逸却从没有见过他戴过。
“这封信,帮我带去天辰。”
琴先生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轻挥衣袖,淡淡地说道。
“是。”
叶天逸瞥见桌上的信,低着头拿了过来。这封信比寻常纸张精致许多,应该是由可以用灵力撰写文字的特殊材质制成的。
他迟疑片刻,想不明白老师能和天辰扯上什么关联。
难道是因为那位故人?
“怎么,有事?”
“哦,倒也不是,学生只是在想应该把信交给哪一位。”
叶天逸言下之意就是,你快把故人的名字告诉我,这个大瓜我吃定了。
琴先生对叶天逸的性情了如指掌,随口一说:“你看着办。”
额,你总不会是要我把信递给天辰主教吧……叶天逸一阵语塞,但又不好过问,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两句。
“学生领命。”
“嗯,走吧。”
“学生告退。”叶天逸口上这么说,却没有任何动作。
“还有何事?”
“老师,当真没有什么要嘱咐学生的?”叶天逸提醒道,其实他想说的是,你是不是忘了送点什么奇珍异宝啥的?
“并无嘱托。”
“学生此次一行,再与老师见上一面,恐怕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叶天逸不死心地说到。
“也好,省的麻烦。”
???
叶天逸满头黑线,在琴老师的眼中,自己竟然就是一个到处招惹麻烦的淘气包吗?!
“若是有人问起,不要说你认识我,更不要提及你是我的学生,只道是无名之人相托便可。”
正当叶天逸犯嘀咕的时候,老师突然来上这么一句话。
“老师,难道您……”
叶天逸神情一怔,看向老师的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我,丢不起这人。”
“啊,哈哈,这……”
叶天逸提指轻挠脸腮,干笑着。
“再不走,为师便送你一程。”
“别别别!走!我这就走!”
一瞬间,叶天逸汗毛竖起,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撒开脚丫子就跑出隐居。
只因他知道,老师所说的送,可不是简简单单地送别,而是拽着扔出十里地的那种,简直没有半点人性。
呵——
看着叶天逸火急火燎地奔下山,琴先生露出难得的浅笑,他知道这个年轻人迟早要搅动灵空域这滩浑水。是越搅越浊,还是越捣越清,便要看他的造化了。
天逸,希望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
十几年前,悬崖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仍然停留在琴先生的记忆里,八岁法纹不显,为同辈所笑,为族人凌辱,沦为家族之耻。
可那个小家伙并没有放弃希望,以至于后来纵横灵空,天下同辈无出其右。
现在,他再次回到这个起点,再次回到他的舞台,或许,这又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琴先生解开缠在额前的红绳,将它小心翼翼地系在左手手腕上,目光渐渐变得柔和。
你也看到了吧,我的这个学生,你可满意呢?
他抬头望向天边的游云,那片云彩正缓缓驰向群山的峰峦间,一去不返,却在远离天际的时刻忽而顿住。
跑出一段距离,叶天逸渐渐放慢了脚步,他回首凝望承载着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光的小院,他心中明白,今日阔别,下一次见面便不知何时。
想到这,他面向离开的方向,缓缓弯下身躯,深深行了一礼,这一拜,于他而言,胜过千言万语。
老师,学生,告辞。
看到这一幕的齐晓音不免感伤,屋内的琴老师也是不再言语,低头挑拨起案前的古琴,三两声曲调暗含幽静。
呼,他长出一口气,仿佛解开了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心结,他转身,迈步,向前——
咚!
叶天逸没有注意到地上一块凸起的岩石,仓促的身影狠狠地砸在路边的树荫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站在栏前的齐晓音看到这一幕,原本有些不舍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苦笑。
屋内的琴先生见状,也是不由自主地莞尔一笑。
看来,此话,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