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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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护你归来仍少年

    近来天愈发和暖,中午时分已透露出炎夏的意味。近日允礼十分繁忙,早朝散去不是在御前便是在部中,若是早了许还能回来与我一同用早膳,若是晚了,晚膳时分也未尝得见人影。他一忙,我的时间倒是空余起来,不需时时在他跟前。我晨起较之从前晚了些,每日洗漱更衣毕,用过早点,跟教习上了课,便差不离是早膳时分。若是允礼回府,我便同他一道用了膳,而后他处理政务我练字。若他早膳后也未能回府,我便自去练舞,待他回后再将字补上。

    前几日我正坐在他下手习字,因身子是拧着的,僵久了便有些腰酸,因此搁下笔活动了一番,正被允礼瞧见:“怎的,累了?”

    “不累,就是坐久了腰背有些酸疼。”我回道。

    “是本王疏忽了,你日日练字,总侧着身子,别小小年纪便伤了腰。搬把椅子过来,到书桌上来写。”允礼指指自己的右手边道。我微微一愣,立马搬了椅子坐在他书桌右侧,正对着他的侧脸。低头没写几个字,我便忍不住想看他。他认真盯着公文的神色,叫我有些着迷。

    “用心练字。看着本王作甚?”允礼并未抬头,依旧处理着自己手头之事,却出声对我道。我嘻嘻一笑,忙低下头去。

    自那日起,我便与允礼同用着一张书桌,用其话言,但凡我有何小动作,都能被他收进眼底。

    是日午后,眼光正好。同允礼一道用完早膳,我便有了几丝困意。手上提着笔练字,却是哈欠连天。

    “昨夜未曾休息好?怎的这般困?”允礼放下手中的公文,有些诧异道。

    “是。天儿渐热,叙叙去了褥子,那床板硬得硌人。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身上都青了。”我答道,微微嘟了嘟嘴,有些埋怨。我自小便睡不了硬板床,睡了便是坐卧不安,怎么躺都疼。

    允礼听了先是诧异,而后轻笑出来:“本王的翛儿竟是这般细皮嫩肉,能被床板硌出淤青。既是如此,褥子虽去了,多铺几层绸缎,想来也能软一些。王府里不缺这些,你叫叙叙尽管去要便是。”

    “好。”我边应着,边又打了个哈欠。

    允礼轻声一笑:“困成这般,练字不过脑,想来也练不好。你进寝殿去小憩一会儿罢,本王这褥子还未撤,和软些。

    我不由瞪大双眼:“可以吗?”

    “去吧,你不说本王不说,无人晓得。”允礼笑道。

    我起身直接扑到了他怀中,一把将他抱住:“爷最疼我了。”

    允礼单手接住我,眼中的笑意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睡了约莫半个时辰,我略收拾了一下,继续回到允礼身边练字。两月时间,我已抄学完整本诗经,开始学五言律诗。律诗在平仄上,如允礼所言,确实清晰许多,因而也好背一些。我背律诗向来很快,允礼才将每首诗给我讲完,我已经能背下来了。先将诗背完,再练字时便不再需要边练边记,也能更好地感受字的力道变化。

    我正蹙眉揣摩着字的提顿,只听外面忽然一阵喧闹,紧接着听到海总管一声:“侧福晋您不能进去。”接着便是推门的声音。我一抬头,正好目光与侧福晋对上。搁下手中笔,我上前见礼:“翛翛给侧福晋请安。”

    入府数月,自第一日见过侧福晋后,便再未见过,平日所见除却允礼便是福晋。一来自第一日一见,便不觉侧福晋是个好相与的。二来毕竟我与她也无甚交集,府中诸事皆有福晋管,故而实在没有见到侧福晋的理由。

    侧福晋也福身道:“妾身给爷请安。”允礼开口对我道:“回来练你的字。”而后淡淡地问侧福晋,“起来吧。你怎么来了,有何事寻本王么,急得连通报都忘了。”

    “爷许久未曾来看望妾身。妾身挂心爷,这才失了礼数,爷恕罪。说来自翛翛来府中,妾身倒是一次未见,原是爷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爷毕竟公务繁忙,不若妾身寻了信得过的嬷嬷来教规矩。”

    “本王身边之人,亲自调教并无不妥。府内事务,本也是福晋在管,自不必你费心。本王正忙,书房不是你可以乱闯的地儿。念在你有身孕,本王不与追究,望你能自省。来人,送侧福晋回去。”允礼并未从案上抬头,只是平静地道,听不出任何喜怒。

    “妾身告退。”侧福晋见礼,我也忙起身行礼。只她离开之时,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微抬眼眸只和她一对视,便又收了回来。她虽目光平平,却叫我有一丝不安。

    待她离开我的视线,我缓缓坐下,提笔却不落,犹豫了一会儿,搁下笔将左手一点一点挪向允礼正执笔疾书的右手,身子微向前倾,轻抓住他的袖口。

    允礼停下笔,看我:“怎么?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有些不安。”我并未松手,双目直对着他。

    允礼将笔放下,覆手于我左手之上,轻握了握:“本王在,你无需有丝毫忧心。”说罢抬手揉了揉我的后脑,“好好练字。”

    被他这般一安慰,那莫名的不安确乎是淡去了。重新执笔,直感觉心也静了下来。此事很快也便被我淡忘。

    近来天儿是愈发热,允礼晚归的次数也愈发多。午后我练了舞,已是一身的汗,趁着允礼未归,先回屋沐浴,去了一身暑气后,算着时辰差不多,这才更衣匆匆往正殿走。允礼时常在教授新诗前抽取曾学过的让我背诵,以防边学边忘,因此我向正殿走时边低头执卷背诗,并未注意脚下。谁知一时未留意,脚下一绊,向前扑去。我本能地去抓能让我扶住的东西,却不想正好撞到一人,滚烫的汤水泼在我手上,登时红了一片。

    “作死的奴才,走路不看着些,侧福晋怀着身孕呢,这般冲撞,还泼翻滚汤洒在侧福晋身上,不想活了吗?”我抬头一看,俨然是侧福晋和她身边的丫鬟。

    “请侧福晋恕罪,翛翛知错。”我忙见礼道。

    “便算你是爷的侍婢,这正清殿也不是你能随意走动的地儿。做奴婢没有做奴婢的样子,走路还捧着书,真当自己是小姐格格了?”侧福晋斜眼看着我道。

    “回侧福晋,爷不时会抽问翛翛诗词,翛翛即便不才,也不敢罔顾爷的教导。”我不卑不亢回答道。

    “你倒是敢顶嘴。”侧福晋闻言抬手便要掌嘴,我下意识挡住她的手。

    “真是反了,一个奴才居然敢对本福晋动手。来人,还不把她给我拿下!”福晋说着,侍卫们便上前按住我的肩,将原本拘着蹲礼的我摁跪在了地上。

    “依水,给我掌嘴。”侧福晋的丫鬟闻言立马抬手上前,我挣扎着,内心却是十分恐惧。我知道我在她面前无能为力。

    “住手。正清殿前,成何体统!”熟悉的嗓音传来,我忙抬头看向匆匆而来的允礼,他身边还跟着茗风和神色着急的海总管。”

    “妾身给爷请安。爷可要为妾身和孩子做主。这奴才走路不长眼险些撞了妾身,还碰翻妾身为爷炖的汤。妾身只是想训诫一下,她竟敢还手。这王府之中,便连一届奴婢都可对妾身不敬,还有何规矩可言?”侧福晋见到允礼,忙得跪下道。

    “你有孕在身,先起来。”允礼说着,上前搀扶,却阴沉着脸对我道,“跟本王进去领罚。”

    我不敢相信允礼对我所言,忙开口:“爷,我······”

    “住嘴。冲撞了侧福晋还不认罪。给本王押进去,杖责三十。”说罢,头也不回便向正殿走去。我心中又是惊惧又是委屈,任由茗风将我拽入屋内押在允礼跟前跪下,接过外边侍卫递上的木杖,而后将门关上。

    木杖带起风声,我吓得闭了眼,却听得茗风轻声道:“姑娘,记得呼痛。”

    我一愣,条件反射般带着哭腔迎着木杖落下的声音喊了一声,却发现身后并无痛感。回头一看,才发现茗风打在了海总管扔在一旁棉被上。

    我微微一愣,看向允礼,站在我身前的他正挑眉朝着棉被的方向示意。还来不及思考,只听茗风道:“姑娘继续。”说着,便带着节奏,一下一下打在棉被上,直到打完三十个数,和海总管一起离开,又带上了房门。

    “侧福晋,爷罚姑娘在正殿跪着呢,奴才奉命送侧福晋回去歇息,福晋今日受惊了,爷得空便去探望。”海总管的声音从屋外传来,紧接着便是脚步声。

    侧福晋才离开,允礼立马蹲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别害怕,没事了。”

    我这才明白他到底所谓何意,积压的委屈迸发,叫我忍不住哭了出来。

    “没事了,本王在。翛儿吓坏了吧?没事了。”允礼边说着,边抱着我轻拍。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以为你真的要打我。”我是真的害怕,他方才脸色那般阴沉,语气那般坚定。我似乎习惯了他对我的偏疼与纵容,在我心中与他亦愈发亲近,渐渐淡忘他的权势地位,他的高不可攀。当他下令的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无人能违逆他,因而这种恐惧与无力,真的叫我心悸。

    “翛儿乖,是本王不好,本王吓到你了。”允礼扶我到榻上坐下,仍旧耐心安慰我道,恢复往日的平和。

    待我渐渐平复下来,他这才松开我,却抓起了我的手:“方才侧福晋说你泼翻了热汤,可有大碍?本王瞧这手都红了。”

    我摇了摇头,又揉了揉眼睛。

    允礼看着我的模样,轻叹了口气,伸手替我擦掉泪痕,从寝殿柜中取出一个瓷瓶,边替我上药边道:“翛儿,这便是为何我坚持要给你名分,这便是为何福晋也劝你要这个名分。今日之事,我知晓你无大过,但侧福晋有身孕,我便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传到宫里,你只会徒增恃宠而骄不懂规矩的名头,额涅更会厌恶你。但若是有名分,侧福晋便不敢随意责罚,只有福晋才有此权利。这样,本王与福晋才能更好地护着你。”

    “你会一直这般信我,护着我吗?”我抬起通红的双目望向他道。

    “自然。”

    “那我便不怕。”

    “唉,你呀,也是倔的,心气儿又高。本王怕你受委屈。”他轻将我拥入怀中道,“不过,本王定尽全力护着你,让你能自在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