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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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青峰林中觅古寺

    “翛翛,翛儿。”清晨,我仍在睡梦中,耳边闻得有人唤,缓缓醒来,一睁眼便瞧见身侧的允礼,正含笑看我。我只微微眯了一下眼,瞧见是他,眼睑便撑不住,耷拉了下去,将脖子一缩,继续睡。

    允礼轻笑声传来:“若是困意重,你便再眯一会儿,本王先起,更了衣再来唤你。”

    “嗯。”我迷糊中应了一声,轻飘着继续睡去。

    不知多许久,隐约感觉有人摇晃我,边唤着我的名字。我不情愿地睁眼,只见允礼已是更衣梳洗毕,坐在床沿轻拍我:“贪睡的猫儿,说是眯一会儿,怎的又熟睡过去了?”说着一手托着我的脖子,轻轻将我扶起。

    “这清早的,唤我作甚?困~”我迷糊中半撒娇半埋怨道,边将头枕在他肩上,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耳边又是一阵轻笑:“本王今日得空,带你出府游玩可好?”

    听得“出府”二字,我困意倒是散了一半,只是仍睁不开双眼。“眼皮儿沉。”我嘟哝道,允礼闻言轻轻抚摸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帮我渐渐醒来。

    “前去梳洗吧。”待我睁眼,允礼将我扶下床道。

    我揉着双眼,拖着步子向早已等在一侧的叙叙走去。当我坐在妆镜前,如同以往一般由叙叙挽发时,允礼出声阻止道:“本王今日带姑娘出府游玩,便莫要梳旗头了,寻常发髻即可。”

    叙叙应下后替我梳了寻常少女的发式,又帮我换上允礼已命人备下的常服。

    “传膳吧。”待我在允礼身侧坐下后,他对叙叙道,叙叙领命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膳房的奴才进来,将早点摆在小几上。

    “本王都等饿了。除皇上外,还无人敢叫本王这般等。”允礼未等丫鬟布菜,亲自夹了一块玫瑰栗蓉酥到我面前的小盘中。

    我耸鼻冲他笑道:“翛翛知错,爷便莫要怪罪了。”

    “没想怪罪你。用膳。”他虽依旧正襟危坐,眼底的笑意却是溺了出来。

    用了早点,我与允礼便向府外马车走去。自去岁腊月入府以来,我便再未出过府。府门外的京城是何等模样,我自然也是不知的。门外等候的马车并非允礼平常出行的车马,而是一乘十分普通的马车,看不出主人的身份。允礼率先上马车后将手伸与我。待我坐稳后,他便示意茗风出发。

    “爷要带我去何处玩儿?”我不禁有些好奇道。

    “山明水秀之处,你会喜欢的。”允礼回答。

    我点点头,便也不再多问,只掀开帘子,颇为新奇地向外望着。上回坐马车从上岳回府,我病得浑浑噩噩,更无心力细看这属于大清的风土江山。如今心境正好,我满眼好奇,一路来便勾着帘子向外张望,从市集一直到村郊。此正是四月阳春,暖风拂在脸上未有丝毫料峭之感,反带起几缕花香,温柔细腻。我从未见过京城这般胜景:来往百姓已脱去了厚重的冬衣,手中或提着物件儿,或牵着顽童,街上吆喝还价,谈天闲话之声不绝,满是暖暖的烟火气。我不禁有些痴醉,与王府日复一日,精致却又乏味的日子比,这般百姓的日子,是否更有滋味呢?我正暗自出神,身后传来允礼的声音:“看了这许久,别拧着脖子了。车行马驰,仔细风沙迷了眼。”

    途经一家酒楼,虽不大,却也挤满了。不知不觉已近巳时,我们却连早膳也还未曾用。茗风停下车马,对允礼道:“爷,这日头上去了,可要先用膳?”

    “也好。”允礼应道,坐了这会子,也乏了。”说着便牵我下了马车。

    小二倒是机灵的,约莫是看允礼衣着不凡,又难掩矜贵气质,忙不迭将我们迎上了楼上雅座。

    “看了一早,可看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一就坐,允礼便笑问我道。

    “街上那些百姓着实有趣。”我双手托腮道,“他们虽着粗布麻衣,可上至老人脸上的笑意,下至孩童满街嬉闹,一切都那么自在。比起高墙里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倒是更能叫人忍不住微笑。”

    允礼浅笑着不曾回答。

    正说着,一旁小二插话过来:“爷,姑娘,您用些啥?小店招牌鲶鱼豆腐汤、珍珠八宝鸡、锅烧活鲤鱼、细切鸭丝面、腊肠烩笋丁、鲜烤荷叶鸡、粉蒸鱼肉丸、茄汁煲仔饭,您可有喜欢的?”他大约认定了允礼是个大买卖,忙的耍起嘴皮子来。

    “这么多招牌?”我兴致满满道,“鲜烤荷叶鸡、鲶鱼豆腐汤、锅烧红鲤鱼、茄汁煲仔饭,再来个时下的鲜野菜,酱爆的鲜蘑菇,莫要多放糖,莫要太过咸,爷不喜欢。”我早已熟知允礼的喜好,忙不迭地道,只是话音才落允礼便出声进来。

    “翛儿,今日出门急,并未带够银两。你只选一道简单的就罢了。”允礼微蹙眉看着我道。

    我同小二一起发了愣。小二原本还满心欢喜,如今的脸却像被泼了一锅泥水。而我也是颇为失落。允礼却突然间笑起来:“我又怎会拮据到这般境地?说笑的。小二,还不照姑娘的话上?”

    我一愣神,这才明白过来他的用意,嗔了他一眼。小二更是欢喜,忙应着跑远了。

    “你呀,这是绫罗想布衣,布衣羡绫罗。我又何尝不羡慕那般自在的生活?只是何人无烦扰?当家徒四壁,又求人无门时,人便想起了权与钱的好处来。又想财名双收,手握权柄,又想天涯各处,任自逍遥,天底下,哪有这般好事?”允礼说着,边提起手边的壶来,斟了一杯清茶,递到我手边。

    “那你从未想过,若不生在那高墙里头,会有怎样的生活?”我不禁好奇道。

    “想,怎么不想?年幼之时,额涅和阿玛都不在身边,可管束我的人却不少。自三岁起,日日寅时起身上书房,不至黄昏不回屋,做什么说什么,一不留神便都是错的。那时便孩子气地想,若不是生在这大富大贵的人家,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累,不那么假。不过现在,倒再不会有这般幼稚的想法了。”允礼手执茶盏,缓缓道。

    我不禁有些听得入神。他会喜欢上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我,我想,并非毫无因由。

    用罢早膳,车行不远,便已是京郊。屋舍农田渐掩入山林之中,前方的路看似愈发小了。

    “这般窄小的路,可如何过得去?”我掀开门帘,向外张望着。

    “爷,姑娘说的是,这路,咱马车怕是过不去了。”听得我说完,茗风也回头接口道。

    允礼就着我掀开的帘子向外一探,便拉我一同下了马车,边解马套边道:“你在此等候,爷傍晚便回。”

    “爷,爷,这不妥吧?属下不跟着,就您跟姑娘,若是有什么事,属下如何放心的了?”茗风忙的上前道。

    “爷自有分寸。”允礼说罢,不再多言,示意我跟上,向小路走去。

    我小跑几步跟住他,忍不住追问道:“你可认得路?”

    “自然。”允礼回答道,向我伸出手:“莫怕,既然能带你进来,本王自然能带你出去。”

    见此,我也便伸手牵住他,不再多言。在小径中左右拐着,我早已是迷失了方向,而允礼仍旧是一副成竹在胸之样,直至一排阶梯出现在我眼前。

    “便是这儿了,爬得动吗?”允礼停下脚步,边拴马边问我道。

    “我可不似这儿弱不禁风的格格小姐们。”说着不甘示弱地先他一步向上爬去。只听得身后一声轻笑,接着便是紧跟而来的脚步声。

    这路的确不好走。许是太久无人问津,沿途而上的台阶早已破败不堪,碎石落石满地。此初春的天儿,也是雨水充足,脚下的石阶虽残败,倒有几抹绿色的青苔,显得不那么毫无生机。只是我虽不是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京中小姐,却也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何时走过这等山路?因而也是一步一踉跄,走得自己心惊胆战,险些俯下身去手脚并用了。

    便在我一脚踩在青苔上,险些滑倒之时,身后一只手忙得拽住我的胳膊,叫我幸免于难:“小心着些。”允礼终于忍不住道。说罢拉起我的手,继续向上爬去。

    手被他牢牢握住,我似乎也感到安心不少。每到难行之处,仿佛稍向那只手借个力,便能通行无阻。而允礼,总能适时感受到我脚下不稳而即时搀扶住我。

    一路向上,纵然这山并非如此之高,这极难走的路已是叫我气喘连连。侧头去看允礼,出乎意料,他竟也有些微喘。

    “手酸。”他笑着对我道,“一路而来,这只手是一刻不得闲,生怕一不留神摔着你。”

    我笑笑,并不辩解。

    此处已是约莫山顶的位置,只是允礼并未驻足,依旧引我前去。七拐八拐,倒看见一座寺庙的红墙。再向前一些拐一下,便是那寺的正门。朱红大门半开不开,颇有些颓败之象。我定眼细看,只见门框上镌着一联诗:都羡林中悠然意,难舍人间盛世景。匾上赫然是三个草书大字:青峦寺。

    “此处人迹罕至,爷是如何发现的?”我不禁好奇道。

    “闲来无事之时我便会在山水间闲逛。然大清律令’诸王不得圣谕不可出京三十里’,我便要将京郊这片土地了如指掌。”允礼回答道,边伸手示意我随他进去。

    这座寺庙确是极小的,但难得在其清雅的野趣。寺庙里仅有一座观音堂,外镌一道对联:玉净瓶洗人间污秽,莲花座引苍生向善。同允礼一同迈进去,看似古旧的寺庙里头却是一尘不染。香火虽不盛,却也绵延。香炉边满是任取的香,倒不似有些寺院惦记着香火钱,满有一种诚心普渡苍生的胸怀。

    取过香,自向功德箱内捐出银两。观音坐下,我虔诚三拜。向来我是愿意相信这世间有人间之外的世界,并也对神佛怀有敬畏。如今经此一事,更是笃定超自然的能力的存在。我祈求这一段天方夜谭的经历,能成就我一段缘分,化解我的执念。

    “我见你神色认真,可是求了什么愿?”起身,允礼问道。

    “我求了菩萨,早日能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自己的家。”我认真地道。

    “翛儿,你,还想着回去?还想着离开我?”允礼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更叫我肯定了他的真心。

    我笑看着他,并不曾言语。

    他忽然明白了我的小诡计,神色一松,也笑了出来:“就你敢戏弄本王。”

    我报以甜笑:“我许下的愿,此刻,便已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