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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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行庄礼端造闺秀

    北方的天儿虽说冷,却与南边儿的湿冷大相径庭。初春原该是南方最阴冷之时,寒气未散,淫雨绵绵,可谓是“细雨湿衣看不见”,有时竟是连月不绝。可京城不同。过了年,虽时有几场春雪,这天儿却是愈渐开暖。不过半月余,王府内院已是含苞立枝,绿意齐现。偶得黄鹂几声,莺雀同歌于新粉梨白尘中,却是“百般婉转起,趣意园中横”。

    天儿渐暖,身上如棉被般厚重的衣袍渐去,连心头都轻盈不少。福晋命人为我新裁制的春衣颜色鲜活,与这春日的生机倒是极为相称。“春眠不觉晓”人人皆道如是,可我却不以为然。早春莺雀才苏,正是精神,每日晨光才现便是啾啾不绝。偏我睡眠又是警醒,几声下来,便再无睡意,也便如鸟雀般早早就起。

    “叙叙,翛翛她还未起罢?”我正百无聊赖趴于桌前,便听得允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想必他已是散朝回来了吧?

    “奴婢给爷请安。回爷的话,姑娘一早就起了,已在屋里待了好一会儿了。”叙叙回话道。她话音刚落,我便推门而出,浅浅福身:“给爷请安。”

    “你竟起得这般早?”允礼进屋同我坐下,“你倒不似寻常慵懒少女,春困不绝。”

    “我也想呢,可是外头莺雀未即天亮便鸣声切切,一早便被吵醒了。”我拖着下巴,无奈地道。

    “怎的如此浅眠?”他微微一蹙眉,可是夜不安枕?”

    “我向来如此。”我微微一笑,“自小便是极为警醒的,因而家里凡是我睡下了,那便是没有一点声儿,屋里也不会有一丝光。”

    “原是这般。“允礼缓和下神色道,“如今天也暖了,规矩也该学起来了。你若再不来本王书房随侍,只怕有人私底下要出闲话。”

    “自入府以来,确也是闲了太久。爷说的是。”我忙点头道。

    “嬷嬷进来吧。”允礼提声道,随之一位极为恭肃端整的妇人走了进来,向允礼问安。“免了。翛翛,这位是完琦嬷嬷,原是宫里伺候额娘的。本王开芽建府时便跟了本王出来照顾。完琦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于本王亦为长辈。你当好好跟着嬷嬷,切不可放肆。”

    “我知道。”我点头应下,又侧身向嬷嬷见了一礼。

    “姑娘这首先要改的,便是这称呼。主子跟前,‘我’啊‘我’的,成何体统?回话时当自称‘奴婢’。”我方才一开口,这位嬷嬷便有了意见,“重新回爷的话。”

    我听得这话,便是愣住了。平日里听着身边的人张口闭口便是“奴婢”“奴才”的,倒也未觉有甚,而当落到自己身上,要我对着允礼自称“奴婢”,心头似有千斤顶,压得我喘不过气,更张不了口。我侧目偷瞥允礼,瞥见他直视我的目光,忙得收回视线。他就这般看着我,我看不懂他心中所想为何。

    “姑娘,重新回爷的话这般难么?”嬷嬷已染上了不悦之色,开口催促道。

    “我……”我拧着双眉,内心不断挣扎着,可这挣扎却显得这般无助。

    “自称‘奴婢’。”嬷嬷再次提醒道。

    我咬住下唇,眼圈儿也憋的红了。自出生以来,我从未如此受人强迫去做一件让我感到屈辱的事过。一片死寂中,我狠狠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将“奴婢”那两字说出口,便被打断。

    “罢了完琦嬷嬷,翛翛毕竟不是我王府家奴,本王也并未将她当下人看待。便与她特许,随她吧。”许是看不得我这如同受尽逼迫的样儿,允礼还是开口制止道。

    “爷,她毕竟是您的随侍丫鬟,日后跟着您,口中一口一个‘我’,叫人听去了,得说爷御下无方,身边之人不懂规矩了。”完琦嬷嬷福身道。

    “记着,人前切不可如此。凡有人在,你自称‘翛翛’,若有误,本王可要罚你。”允礼转身对我道。这一言,彻底打消了嬷嬷的顾虑。

    “是,翛翛明白。”我也算松了口气。

    “那便有劳完琦嬷嬷了。”允礼说罢起身道,“王府的规矩要教,京中格格闺秀们的仪态规矩也要教。到底是本王身边的人,总不能同底下的一般。多学些没坏处。”

    我注视着允礼离去的背影,有感激,也有无奈。是不是奴婢,仅在他一念之间。上下百千人,在这王府之中,谁又能做的了他的主?他是不可忤逆的存在。他说什么,便当是什么。

    “爷对你倒是用心。姑娘好好学着规矩罢,莫要失了爷的面子才好。”完琦嬷嬷对我点点头,便开始讲,“咱们满族,虽是马背上得的天下,女子自然也不似从前汉家女那般娇弱,但如今入主中原,规矩比之前明只增不减。衣食言寝皆需有仪态制体。首先要讲,便是礼和仪。如姑娘这般,若见到圣上及宫中娘娘,当行拜礼。双膝跪地,双手置于前,额轻碰地,三拜。若是重大场合,便是三跪九叩。见着爷及其他宗亲大臣,当行蹲礼。右手叠于左手之上,置于小腹,右腿后退,一蹲至底。而姑娘身为爷的随侍,见爷行常礼即可。此礼又作‘道万福’。双手叠交,右上左下,置于左膝,右腿后退,躬身屈膝道万福。”

    完琦嬷嬷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允礼说她本是宫里的嬷嬷,想来这些立法早已融刻进她的骨血中,化为命中之一了。我颔首悉数听着。原在现代,我因着兴趣,又羡于古代女子端庄优雅之气质,固而尝试研究过这礼仪。但各家说法不同,剧中礼仪更是错漏百出让人哭笑不得,随后只得作罢。如今有这般机会摆在面前,我岂会不珍惜?

    “姑娘随我一试。”完琦嬷嬷发话,我忙学着她的样子行屈膝礼。

    “姑娘莫动弹。双手置于膝下太过,瞧这身子都折了,收一些。头莫低着,微颔首即可。爷要姑娘学得像小姐,而非那低声下气的末层奴婢,行礼之时虽需恭敬备至,却不该失了气度。”嬷嬷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她确乎是要求极高,我细微的差别落入她眼中都是不足。这初春的天儿,我却常常是学得一身淋漓。

    “姑娘这大礼和道万福倒是有些风范。”完琦嬷嬷见我习了几次后道,“之前可曾学着点儿过?”

    “倒不曾学过,只是见过福晋对爷行过这二礼,觉着福晋见礼万分端雅娴和,便就自己模仿了一二。”我回答道。仍记得初次见福晋见礼的样子,盈盈下拜,恭谦中带着清傲,端方里藏着柔婉,实是婷婷袅袅,自有风情。

    “福晋的礼数仪态确是万里挑一的,堪称真正之大家闺秀。难得姑娘有心,更难得姑娘识得仪态之优劣。”嬷嬷赞许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道,“这二礼之后便是最寻常的见安礼,只有身份等同时才可行此礼。双手叠交,置于正中,双腿微微齐曲即可。至于颔首礼,多用于位尊者对位卑者请安见礼的回应。如此,遍将所有礼数皆过一遍。”

    我依言,一一行来。

    嬷嬷一言不发待我将所有礼行完,这才走至我身侧,缓缓道:“嬷嬷我在宫里二十余载,先是跟过孝诚仁皇后,后又被指给勤妃娘娘,直至爷出宫建府相随,教习过的丫鬟小主许多,故而只消一行礼,便能瞧出这是位怎样的女子。见礼者,沉稳为端,虚软为浮。姑娘行礼,自持有余而不造作,又喜福晋那闺秀之仪态,想来是品端行正之人,不似那有心思的,一拜一蹲便想摆出万千姿态,柔似无骨,恨不能立也立不稳。只是姑娘到底是女子,若端方中再多些柔婉,仪态便更佳了。”

    照着嬷嬷的话又练了一个午后,她终是点头称赞。学完了这些基本礼法,她便开始纠正我坐立之态。“女子坐立皆需显静态。女子家教如何,这一坐一立便昭然若揭。端坐与端立,腰背断不可有曲,双腿断不可前后亦或左右分张,双手需始终叠交置中,方显端庄。”

    正如完琦嬷嬷所说,这衣食言寝皆有规矩,她更是较真到自始至终盯着我,丝毫错漏都逃不过她的眼。原先学规矩也只是觉得好玩,又想有着以前大家闺秀般的仪态,这才分外有兴趣。当这规矩渗透到每一处,不论做什么都有人出来指点之时。确乎是有些厌倦了。虽是厌倦,却也不好说什么,日复一日,一月之余,厌倦之中倒是将这言行举止变作了习惯。

    “翛翛姑娘,嬷嬷我带过这许多人,如姑娘这般通透聪慧却又本分自持的,确乎是不多见。看得出,这日复一日,姑娘早是厌倦了,可却未曾表露分毫,我说什么,你依旧做什么。寻常之人,跟我一二十日已是受不住了,姑娘倒是极为耐心。不过到底也是有所值的,姑娘如今的仪态,虽说不上最好,却已胜过多数人,颇有福晋当年的风范。待姑娘将这些都融进骨子里,便可谓上佳了。”一日午后,完琦嬷嬷这般与我道,我闻言内心满是雀跃。终于不用万事小心翼翼了。说也是巧,嬷嬷这厢才刚说完,叙叙那头便道“爷过来了。”

    “老奴见过爷。”

    “翛翛给爷请安。”

    “不必拘礼。”允礼颔首道,边看向我,“翛翛,一余月未见,举手投足间已有闺秀风范了。嬷嬷如何?她可还懂事?”

    “回爷的话,老奴教习过这许多人,除却本就是大家格格的福晋,就属姑娘最好。懂事,耐心,也从不想那些有的没的,这才学的如此之快,才一月余便已是脱胎换骨。”完琦嬷嬷忙上前回话道。

    “能得嬷嬷这般夸赞,除了福晋也就你了。”允礼双眼晕上笑意,“嬷嬷是额娘身边的老人了,自小看着本王长大,看人向来精准。嬷嬷以为这丫头如何?”

    “品端行正,通透伶俐却晓得分寸。爷带在身侧侍奉倒是妥帖。”嬷嬷颔首回话。

    “本王自然不会看错人。”允礼笑出了声。

    “爷,老奴已将姑娘教好,也是不辱爷的信任。姑娘这儿已是不需要老奴了。”嬷嬷继续道。

    “你明日起便回我正殿,有劳嬷嬷了。”允礼礼貌地颔首。

    “不敢。”

    “明日一早,翛翛你也一同过来吧,在书房候着本王。既然学完了规矩,可就没有躲懒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