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仅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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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亦嗔亦怒心犹怜

    “呵,”允礼听完,笑了出来。

    我摊摊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他见了我这颇有些孩子气的举动,眼底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有不习惯同我说,本王会命人都给你安排妥当。这倒是有趣,本王竟是带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丫鬟回府。也罢,王府又岂会在乎多养一人?”

    “谁是你丫鬟?”听了他这番话,我的脸色立时变了。不悦,十分的不悦。自小我也是备受宠爱被照顾大的,在家就如同小公主一般,如今他竟要我做他的丫鬟,心底的傲气登时点燃了怒意。

    “怎么,你自己愿意同本王回府,那便已是王府的丫鬟了,此刻又想反悔?”允礼不解地对着我道。

    我盯着他,心中一阵烦躁,但心知跟他也说不清楚道理,索性下榻将他拉到门边推出去,顺手关了门。“若在你眼中,跟你回府便是做了你的丫鬟,就算我身无所长,孤身一人我也不与你回王府。”说完,我靠在门上,心中烦闷。当我将这跨越百年的相遇当作一段美好的缘分时,时代观念的不同以及他印刻进心里的尊卑阶级毫不留情将这美好的愿想撕裂。现实与想象,赤裸裸的差距。

    “莫以为本王纵容你,你就可以翻天了。好自为之。”虽说一路而来看得出允礼是一个十分自持的人,饶是如此,身为皇亲国戚的他自小便只有被侍候的份儿,何曾有人敢这般对他?当他被我关在门外时,终于心里的怒气溢了出来。

    听得他在门外的怒斥,我倚着门背坐下,眼眶微红。委屈,很委屈,自小,连我爸妈和哥哥都不曾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过话。如今,允礼居然这般斥责我。想我以前为了心中对他不知何起的崇敬仰慕,做过许许多多荒唐之事。走过他走过的地方,熟读他所著的晦涩难懂的诗文,牢记历史上每一笔对他的描写,甚至,为他如今王府被摧,陵寝被盗,连他本人也快被世人遗忘而愤愤不平。只是,他又如何知道?在他眼里,此刻的我不过是一个身份低下的丫头。我知道,在清朝,宫门王府的丫鬟都是八旗包衣出生。虽说于他们这些八旗子弟而言,包衣之奴身份低贱,但若没有这包衣身份,普通人,连奴才都做不了。让我这般没有身份的人入王府做丫鬟,在他们心里,已是极大的抬举。

    “丫鬟?”我想着这个词,心里委屈、愤怒、不平冗杂一陈。

    “爷,姑娘的衣衫属下买回来了,您看……”允礼刚带着怒气从我房外离开,便传来了陆茗风的声音。

    “买回来了就拿过去,难不成还要爷亲自送去?”允礼呵斥他一声,那声音隔着门板都能让我听的一清二楚。

    “姑娘,翛翛姑娘?”我坐在门边,听见茗风在外敲门喊我,但我并不想理睬他。

    “姑娘,衣服在下买回来了,给您送进来?”茗风继续道,说着便试探性地推开了门。“姑娘,快起来翛翛姑娘,这是怎么了?”茗风见我坐倚在门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忙随手将衣物一放来扶我。当他见到我微红的双眼中还带着未散的怒意时,兀自站了起来。

    “姑娘惹了我们爷了?在下少有见过爷这般生气。我们爷性子算是好的了,姑娘这一届草民,惹了爷,爷便是要你的命也天经地义。在下不知姑娘从何而来,爷这般信你,审都不审便将你破格带回府侍候爷,姑娘当知道感恩才是。”

    “你出去。”我看向茗风,目光中染上了一丝冷意。

    “衣服放这儿,爷亲自交代属下去买的。姑娘莫要忘恩负义。”茗风说着,关上门离开。

    “她在做什么?”茗风刚一出门,门外就传入允礼的低语。

    “翛翛姑娘一人坐在门边,双眼发红,看着似在伤心。”茗风回话道,“属下以为她惹了爷不高兴了,故告诫她莫忘恩负义。”

    “一人在伤心?”允礼轻声念道,紧接着便是传来了脚步声。

    我假装无视茗风的离开,听得他们在门外的对话与动作时仍旧在地上坐着。我曾和我闺蜜杨可儿说,我似乎从来不知思念是什么感觉,纵使离开父母哥哥独自一人去美国求学,我也从未有想家人想到想哭的时候。因此,我特别不理解身边一同留学的朋友们哭着想爸妈。可儿笑说,那是我从未受过委屈。从小我便被爸妈哥哥保护得很好,在学校里,因着我外向亲切的性格,朋友很多,再加上成绩也一直不错,老师也喜欢我,故而从未有任何人让我受过委屈。她说,人在委屈的时候,会特别想念家和家人。

    我体会到了,真切地,深刻地体会到了。

    “爸爸,妈妈,哥哥。”我轻轻喊着,这一喊,把眼泪喊了下来。果然,委屈的时候,会特别想念那些爱着自己,护着自己的人。

    门忽然被推开,我不想理会进来的人,那人的声音却还是让我抬起了头。“把衣服换了下楼用晚膳。本王还从未亲自喊人用膳过。”

    “王爷自便,不用管我。”我闷声道,心里赌气一般实在不想同他说话。

    我抱腿坐在门边,下巴搁在腿上,脸颊双侧长发披落,一张脸上,似只有那双带着委屈和不平的双目引人注意。在我轻喊爸爸妈妈和哥哥时,他进来了。此刻连语气都不自觉软了下来。“明日还要早起赶路,赶紧下楼用膳。这天极冷,饭菜也该凉了。”

    “我不想去京城,不想去你的王府。”我极轻极轻地说道,心底却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想还是不想。我自然愿意跟着他--我一直痴迷的人。况且若不跟着他,我实在一无所长又无处可去。可是,他那句“丫鬟”刺痛了我,我的骄傲又怎么允许我从此对他低声下气?

    “你若想要自由,本王不会禁锢你。只是留在王府,你需要一个名分和借口。你将以本王身边侍女的身份留在王府,但本王不会将你视作丫鬟。这,如何?”允礼蹲下身,对我道,“能一直留在王府的人,除了门客,本王的福晋侍妾世子格格,便只有下人和侍卫了。

    未曾料到他竟会如此说。我以为,在他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里,像我这种没有身份的人,生来便就是低人一等的。说不出是什么心情,有感激,感动还有一丝酸涩。“你身为王爷,为何愿意这般对我?你完全可以丢下我不管,甚至直接问罪。”我对上他的眼,道。

    “本王不知,许是随心吧。”允礼起身,目光看向门外。“更衣下楼。”允礼说着,指着一旁茗风送进来的衣物对我道,边准备为我关上房门。

    “慢着,”我起身扯住房门,“我,这……”

    “如何?”允礼颇有些奇怪地注视着我。

    “这衣服,该如何穿?”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对上他错愕的双目。

    “这,本王,呃,本王命茗风将晚膳送到房里来罢,用了晚膳,请掌柜的内人来教你。”允礼轻咳一声,转过头道。见着他这模样,我不禁一乐,我都还未曾脸红,他倒是尴尬上了。古代重礼教的男子,脸皮都这么薄?

    得了允礼的令,茗风将我与他的晚膳送至我房里。我与允礼对坐着用膳,都说古人“食不言,寝不语”,我也不敢再与他说话,夹了菜放入口中。虽说百年前没有我们现在那多种多样的调味品,厨师自己调配的味还真是毫不逊色。少了调味品的鲜香,却多了原汁原味的清爽。

    用罢晚膳,经历一日跌宕惊吓的我确也是有些困意。“翛翛,你早些歇息吧。”允礼对我道,“本王回屋了,有事,可以喊我或者茗风。”

    “你们怎么刷牙?”我脱口而出道,转而便觉得这话十分怪异。

    “刷牙?”允礼蹙眉想了想,“你说得是净口?”

    净口?古人说话还真是文诌诌。我心里想着,边点了点头。

    “本王去给你拿青盐。用盐擦牙,晓得么?王府里头自有软刷和牙粉,只是外头只得学寻常百姓用盐擦牙。”

    我点头应下,坐在床沿上等他取来牙盐,艰难地用手指将牙擦了一遍,总算松了口气。未穿越时总妄想着穿越,看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穿越小说,却从没有人想到过,习惯了现代的生活,当我们回到古代,缺少这样那样的日常用品,是有多么的不方便。允礼离开,我走到床边准备安歇,却忽然想起这不知多少人盖过的被子,心里十分别扭。屋子里生着炭火,并不是很冷。我有些嫌弃地将被子枕头都搬到一旁的榻上,顺手拿起允礼的黑水貂大氅上床,盖在了自己身上。

    貂皮大氅很宽大。允礼那约莫高过我一个头的身高,大氅他穿来也是正好险险在他脚背之上,让我盖着,完全足够我缩进整个身子。厚重的大氅盖在身上,很暖。我微微将脸埋进大氅里一点点,鼻尖嗅到一阵气息。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只是淡淡的,十分清雅的香味混合着一点男子的气息。

    这是他的衣物。我心想着,抬手将大氅又拉高了一些。虽说这一日,我与他有过误解和不悦,但他的所做真的出乎了我的意料。尤其当他说出“本王不会将你视作丫鬟”时,我心里的撼动。我知道,对于他这样一位生在封建社会又出生显贵的皇阿哥而言,这句话,是他放下了多少的傲慢而说出的平易近人。他本就是我一直放在心里的人,一个让我情不知何所起,却愈来愈浓烈的人。如今我真切地感受着衣物上他的气息,心里似流星划过,一瞬明亮。

    也不知多久才睡着的,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时,只隐隐约约听得有人在喊我。难受,特别难受。我仿佛沉沦于混沌中,头重脚轻,身子虚浮,连大脑都无法正常思考。

    “她这是怎么了?”我的床边,允礼侧坐着,一直喊不醒我,转头问茗风。

    “属下也不知。本想着喊翛翛姑娘起身出发,却是怎么也喊不醒,她姑娘家的,属下又不敢贸然进屋,等到王爷来喊,进来便就这般。”茗风回话道,“姑娘莫不是病了?”

    允礼闻言,将手置于我的额前,轻轻一触便收了回来:“甚是烫手,茗风,快,快去将大夫请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