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的救赎”酒吧是魔都最大的几个酒吧之一。它硕大的招牌连接着魔力管线，在夜晚能发出不断变化的霓虹光。店内劲爆的音乐在它面对的大街上也能隐约听到。

    娥曼妲推开了酒吧的门。香水与汗汽混杂的味道立刻闯入了少女的鼻腔，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则冲击着她的耳膜。酒吧内偌大的空间被舞池、桌椅与吧台挤占得干干净净，顾客们充盈其间。娥曼妲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这么多聚集起来的人。青年、中年的男男女女混在一起，嬉笑怒骂着，挑情搭讪着，忘我地热舞着。好些人也动起手、动起嘴来——有些是打架，大部分是亲热。

    这样的场景让娥曼妲愈发羞涩。她慢慢挪动脚步，在人群中搜寻自己要找的人，可是没有找到。没办法——她在吧台唤来了酒保。

    “您好，小姐！要喝点什么？”娥曼妲的年龄在酒保看来似乎没什么不对。

    “呃，我想请问您认不认识米娅·阿尔斯特女士？”

    “认识。您是要找她谈业务对吧？那请等……一刻钟的时间。她昨天没有来，所以今天必来。您可以坐在那里——”酒保在吧台给娥曼妲找了个空座，娥曼妲坐下。“——在等的时候要不要喝点什么？毕竟我们的位子一向紧张，望您理解……”

    娥曼妲点了一杯牛奶。她本想要一点吃的东西，但菜单上列出的价格实在令她汗颜。*这比村子里要贵几倍了吧……*

    在等待时，娥曼妲被搭讪了许多次。可怜的姑娘对于搭讪老手们的攻势简直没有一点抵抗力，他们的几句奉承就能让她面红心跳，一点精心准备的段子就能让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娥曼妲很快就被灌了好几杯不知是什么的饮料（“我们请的！”那些搭讪者们说。），开始晕乎乎地默许那些陌生人们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一位酒保赶来支援：“女士们，先生们，请您们高抬贵手，这位小姐初来乍到，别占人家的便宜……”

    娥曼妲在搭讪者们退去的几分钟后，才弄明白方才自己差点被“占便宜”，然后又想起之前领队说的什么“人贩子”，吓得赶紧把商队赠给她的披风的兜帽罩在头上，缩在吧台边缘。

    在过了不止两个钟头后，一位头戴兜帽的女人走进了“吉娜的救赎”。她快步走到吧台，向酒保要了一大杯最浓的烈性啤酒。其中一位酒保向那女人说了什么，指了指娥曼妲的方向，可那女人就像没听见似的只顾喝酒。于是酒保走到娥曼妲这边。

    “雇佣兵，米娅·阿尔斯特。”酒保介绍到。

    “我知道了，谢谢您。”娥曼妲把空杯子交给酒保。

    古铜色皮肤、棕黑色头发的米娅·阿尔斯特在每天晚饭后几乎都会到“吉娜的救赎”喝酒。她不带朋友，只喝烈酒，只接受有金钱回报的派对邀请——钱要提前付清。就算是在偌大魔都，女雇佣兵阿尔斯特的名号也是臭名昭著。只要给够钱，再脏再难的活她都来者不拒，并且保证完成任务。她的足迹遍布整个魔都，从黑帮到工厂，从地下城到研究塔，从血腥的密室到贫民窟的卧室。

    “……是米娅·阿尔斯特女士吗？”娥曼妲在米娅身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

    米娅撇了一眼娥曼妲，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看来您就是了。我叫娥曼妲，是在卡米拉·索丽妮小姐的推荐下找到您的，我有一件可能的委托希望您能帮帮忙……”娥曼妲从一个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卡米拉的介绍信。卡米拉的名字似乎触动了米娅，后者一把把介绍信抓过来，借着酒吧并不明亮的彩色灯光开始读。读罢，她把信小心地叠好，放到自己腰间的口袋里。

    “怎么样？信中有没有说有关我的情况？我……我是不是应该仔细说一下？呃——”娥曼妲的话被米娅的抬手打断。那女人囤囤囤地灌着啤酒，一大杯液体很快就被喝干净了。那女人转过头来，用蜂蜜色的眼睛看着娥曼妲。

    “有钱没？”

    “啊，钱……您对我的委托有报价吗？”娥曼妲没想到米娅要收钱，因为卡米拉并没有提过钱的事：据她说，二人是很好的朋友。

    “有钱的话，请我一杯黑啤。”

    娥曼妲连忙叫酒保给米娅满上。*一杯饮料而已，好贵……从商队挣来的钱能撑过三天吗？*

    米娅又大口地喝着，时不时伸手取食吧台上的免费下酒物，可就是不说话。娥曼妲尴尬地坐在一边。其他顾客依旧进行着他们每夜的狂欢。歌曲热烈地奏鸣，人群的欢呼声、酒杯的碰撞声与桌椅的挪动声从四面八方将二人包围。

    一个上身赤裸的人来和米娅说话：“嘿米娅，来和我玩吧，老价钱！”

    “没兴趣。”米娅头也不回地回答。

    “哎呦，别当扫兴鬼，来嘛~”

    “滚。”

    那人知趣地离开了。米娅很快又把这杯啤酒也喝干净。她向酒保要来一杯清水，这才终于转头，和娥曼妲说话。

    “……哼。卡米拉这么长时间不给我写信，结果一有机会就把她的难民问题丢给我。”

    娥曼妲连忙圆场：“索丽妮小姐似乎一直在外工作，可能发信的机会比较少吧？她说您们是好朋友。”

    “……嗯。”米娅嘬了一口水。“……看在她的份上，我姑且听听你的诉求吧。”

    娥曼妲尽量简明扼要地叙述了自己的经历。她感觉米娅不会喜欢冗长婆妈的故事，因此尽量将自己的痛苦隐瞒，而将建设性的信息予以强调：母亲的样貌、拾荒强盗离开村庄的大致时间、自己能记起的强盗之间的对话。米娅一边听她讲话，一边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全程依然默不作声。

    “……以上。”娥曼妲陈述完毕。

    米娅只是点点头，然后示意娥曼妲再给她点一杯酒，这次是度数极高的白酒。她先是把冰凉的小酒杯攥在手里，盯着它，似乎在思索；而后仰起头，把那杯酒一下子倒进肚子。强烈的酒气就连娥曼妲也闻得到。

    “……讲完了？”米娅问。

    “讲完了。”娥曼妲回答。

    “就这么点信息，能找到个屁。”

    突如其来的脏字让娥曼妲愣了一下。

    米娅转过头来，眼神冷冽而严厉。“你远道而来，拿着卡米拉的信，最后就是为了浪费我的时间？先不说这事我能不能做。就算我能，你付得起这钱吗？我现在就给你个一口价：五枚金币。三枚是我买下你妈的经费，一枚是我打通各种关节的手续费，半枚是我到处收集信息的成本，四分之一枚是我自己的疗伤费，最后剩下的那四分之一则是我的报酬。你如果能拿得出这钱，我们就成交。”

    “我——我——”娥曼妲吃惊地望着米娅，说不出话。

    “拿不出？拿不出你谈个【脏字】。再说，时间过这么久，你妈肯定已经分散在世界各地了。魔女的眼珠和心脏是原材料，肝脏和脊髓是上等消耗品，骨骼可以用作魔杖的基底。脑子倒是没啥用，喂狗吃正合适。你觉得你还能找到完整的部分？啊，是，你要是撞大运，兴许能在某个变态的藏品里找到她，呵呵——估计到时候我会把你绑了卖了，让你们阖家团圆，真是好温馨呀。诶呀呀，要哭了啊？”

    米娅要伸手来拨弄娥曼妲的脸。娥曼妲想把米娅的手打回去，却被米娅一把抓住手腕。少女确实又要哭了——被米娅的缺德发言气哭的。

    米娅嘲讽地把脸贴近，她的每下呼吸都把酒精吹进娥曼妲的鼻孔。“怎么，你连这些都没想到吗？看来不但见识短，脑子还不好用。卡米拉就是心太软，她们做圣女的都一个样，垃圾堆里的东西也要帮一把。话说你们这些乡巴佬，也就某位爱管闲事的女神会垂怜吧？你们能认全诸位神祇吗？”

    “放开——你放开——不许侮辱我家！”娥曼妲气急了，使劲想要挣脱米娅抓着她的那只手，可米娅的掌握就如铁钳般牢固。

    “弱不禁风的丫头想要挣扎了？放心，待在魔都，你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在你反应过来之前，各种契约和咒语就会把你锁死。到时，你大概会羡慕你那些在阴间享福的村民们呀。呵呵呵，还指望待在魔都，你配吗？要不了几天你就得进贫民窟，别说找你妈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吧？”

    娥曼妲终于把米娅的手甩开——还是米娅自己放的手？她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想骂人又不知骂什么，想打架可又自知打不过，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怒视着那看起来幸灾乐祸的女人。然而，被气哭的娥曼妲怎么看都只是个被人逗弄的可怜虫罢了，一点气势都没有。

    “哎，大家快来看！”是刚才邀请米娅的那人。“看见了没，她今天真是心情不好，都开始欺负小朋友了！啊，快看啊，小朋友都被欺负哭了！和我没关系啊，和我没关系！”那人把双手举过头顶，作出一副投降的姿态。他身旁有一大圈喝得醉醺醺的朋友，听到那人开的玩笑都粗野地大笑起来。

    “……！”娥曼妲不能理解。凭什么卡米拉——那么善良的卡米拉·索丽妮小姐！——会和米娅·阿尔斯特这个人渣成为朋友？凭什么自己只是想找回母亲就要受到如此嘲笑？凭什么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就要被白白羞辱？眼泪不争气地顺着少女的脸颊划落下来。这时，米娅突然伸手，把娥曼妲方才请她喝酒时为图方便而绑在腰前的钱袋扯了下来。

    “啧啧，就这么点钱，还不够你安全地住一晚的。你刚才请了我两杯酒吧？我米娅从不欠人人情——酒钱还你。”米娅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把铜币，胡乱地塞入娥曼妲的包内。然后，她一边把钱袋丢给娥曼妲，一边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块银币，“——我再可怜可怜你，给你一个银币，就当是赏给叫花子的钱。你和叫花子也差不多吧？没工作，没本事，没家，没亲人。”米娅说着这话，把那银币怼入了娥曼妲胸前的贴身袋子里。*她怎么知道我这里有个口袋？*娥曼妲涨红了脸，想要把米娅推开，但是那女人还是把银币塞了进去。

    “现在，滚吧，滚回乡下去。这里没你的事了。”

    米娅终于转过身去，不再看娥曼妲。娥曼妲努力地想在离开时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但她最后还是选择把脸隐藏在披风的兜帽里，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吉娜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