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岁暮雪就没有了久留的理由，他应该尽早的离开这里，离开这个村子，但他总被不时出现的白影打断计划。

    那个白影像是有自我意识，但他的出现并不能长久，每出现一次，他都会更加的稀薄几分，从最开始来看的那快要凝实的白影，变成了现在能透光的样子。

    这一次，白影去向了山上。

    那上面有什么，岁暮雪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白影仿佛故意出现在他面前，游荡在这里，必定有问题。

    山间竹林静悄悄的，越往里走越有一种阴森感。岁暮雪不喜欢竹林，若是遇见了有心人，稍加改动一下，这竹林就是上好的阵法，困人杀人只在一念间。当初为了学破阵，手板心都给老师打烂了才勉强学了个通透。想起这个，岁暮雪皱着眉头揉了揉自己的手掌心，仿佛那里还残留着当初那火辣辣的痛感。

    在不经意间，土腥味和竹子的清香渐渐的被掩盖，更多的是血腥味。顺着味道找去，竹林间蹲着一个身影，听见脚步声也没有动静，一动不动的蹲着。

    谨慎起见，岁暮雪拾了根竹枝，在走近时，看到王乐父亲的时候，岁暮雪感觉自己的心猛的跳了一下，震得胸腔都在疼。

    乐乐怎么办！这是他第一想到的事。

    这蹲着的人五指成爪，深深的探进了王乐父亲的胸膛，流出的血早被满地的竹叶盖了个干净。而那把砍竹子用的柴刀正正的劈在了对方的脑袋上，但里面空空荡荡，没有血，就像一刀劈裂了一个瓜，只是裂开了。

    傀儡……

    一脚踹开那个傀儡，空壳子一样的躯体发出咔嚓的声响，滚了几圈后，轰然碎掉了。

    灵丹妙药岁暮雪有的是，可是能起死回生的他没有，不过他还有别的办法。

    在西荒时，他向杨九要了一杆小旗，是招魂幡的一角，威力不大，招个把魂还是能招到的。

    他将地上的血抹了一把沾在招魂幡上，插在王乐父亲的头顶三寸，又在地上画了个圈将自己圈起来隔绝了那惊鬼的福佑，一瞬不瞬的盯着四周。

    最先起反应的是那碎成一堆的傀儡，一团白雾从那残躯上凝聚，一个面带迷茫的大汉被吸引着靠近招魂幡，仿佛那是冰天雪地里的一把火，就在那里停住不走了。

    第二个魂魄来的很快，是个女子，岁暮雪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她，但她披头散发的也着实分辨不清。

    随之而来的是第三个，第四个。小小的竹林不过短短一炷香的时候就招到了数十个魂魄，该来的那个却不知所踪。

    “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还不走的？”这没有道理，每个地方都会有漏掉的魂魄，但大多数都是身带修为的才会滞留，像这种寻常人的魂魄没理由长久的滞留人间，他们的魂体根本扛不住外界的威压，长久停留多的是还没来得及投胎就被压散了。

    岁暮雪一直守到日落西沉，这里聚集的魂魄已经有三十个之多，而且他看到里面有熟人，他们在中午才跟他吃过饭。

    山下出事了？！

    将王乐父亲背在身后，旗子一拔，岁暮雪火急火燎的往山下走。他终于认出来，那个第二个到来的魂魄，分明就是才给他敬过酒的新娘子！还有几个后面到来的，也多少有点印象。

    已经黑尽的天空下，村子的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偶尔有几声犬吠传来，但总得来说也是一片安静祥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岁暮雪站在院子外踌躇，他要怎么样才能告诉王乐他爹已经死了，而且招魂也没能招回来，傀儡怎么回事，那些魂魄又是怎么回事，死了那么多的人，为什么这个村子还是那么安静。

    “哥哥，为什么不进来？”

    岁暮雪恍然回神，却只感觉好像有什么变了。

    “爹说在竹林看见你了，你坐在那里发呆了好久，他想叫你，可是你不理人。”王乐为他开了门，握着他冰凉的手向屋里走。

    手？岁暮雪低头看了一眼两人握着的手，他不是还背着人吗？哪里腾出来的手？向身后看去，背后空空荡荡，空着的手向背后一摸，半点血迹也没有。人呢？

    是幻觉？还是他的记忆被扭曲了？

    岁暮雪干涩的开口问：“乐乐，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乐想也不想的的回答：“天黑前，我正要去找你们的，爹就回来了，他让我准备灯笼去山上接你，怕你迷路。”

    时间也有问题，岁暮雪只感觉头晕目眩，有什么东西一定有问题。

    他急切的进屋寻求答案，在握上那只温热又强健的手臂后，又迷惑了一点。之前背起那具尸体的时候，手臂很凉，但手下的触感岁暮雪仍记得。现在这只手臂，无论是大小还是感觉，都是一样的。

    是同一个人，不可能假装！

    王乐父亲迷惑的看着他，但也没有拒绝，只是这么站着不是回事，他拍拍岁暮雪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你看见我了？在竹林？”怎么会，他当时确实是死了。

    “我看见你捡了竹枝，踢了一脚竹叶后蹲在原地发了很久的呆，我以为你心情不好，就看着你很久。”王乐父亲一边比划，王乐在一旁翻译。

    岁暮雪揉了下脑袋，果然竹林不是个好地方，他可能踩到幻境里了，“怎么不叫醒我？”

    “你是个……”他犹豫了一下，用了个合适的说词：“奇特的人，你在地上画了个圈以后，我摸不到你。”

    那个圈仅仅是隔绝魂魄与他之间，没道理人摸不到他，这么想来更怪了。

    “大家都有那么点故事，像我常年行走在外，没有点防身的东西怎么行。”他试图把这段翻过去，不太想表露太多。

    王乐父亲点点头，顺着他把话翻过去了，“饿了吗？饭快好了。”

    “饿了！”岁暮雪不客气的点点头，疑惑的事留着等吃饱了以后再说。

    粗茶淡饭，比不过中午的那顿酒席，但吃的舒心程度确是少有。

    月上中天，王家父子特意给岁暮雪腾了床，让他一个人睡一间，但岁暮雪却没心情睡，因为那个白影又出现了。

    他像是等了很久，就站在院子外，等岁暮雪出来时，转身化作一道光落在了村子里的一户人家屋顶。岁暮雪起身追了过去，但总抵不过他消失的速度，好在是记住了是哪个位置。

    踩着屋顶飞的时候，岁暮雪多少听了些人家关起门才会做的事，屋子里正颠鸾倒凤，可不正巧是今天那对新人的新房。

    “她也活着……”招魂幡不会骗人，他确实招来了那新娘子的魂魄，可她现在这状态，只能用生龙活虎来形容。魂魄和躯体又怎么会各过各的？

    那间看起来就与旁人不同的屋子就是白影的落点，大且空旷，像个祠堂似的。

    从窗户翻进去的时候，岁暮雪多少有些心虚，这可是他第一回做梁上君子，怎么会翻窗这么熟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