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暮雪辗转反侧，心里默数到了三百也没能睡着，他翻身起来望着前方发呆，心里不免有些难过。

    东逐的过去并不难猜，他的小箱子里的秘密早被岁暮雪扒的一干二净，只是他比以前更加的苍老，身上的死意更加浓厚，让岁暮雪不禁感叹，再意气飞扬的人也有老去的一天。

    可岁暮雪不敢过多的插手他的命运。有的人的命，一眼就能望穿，有的人却仿佛被笼罩在大雾里，看得见，但看不透。

    东逐是第三类，他的命运被别人遮住了，遮盖了生死，让他得以弥留，所以岁暮雪不敢有大动作，怕惊动或惹怒了遮住东逐命运的人，手一旦挪开，东逐必死无疑。

    也许有人能救，但东逐不愿让他救，也许这是他的赌气话，也有可能是他的真心话，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唯独不能是那个人。

    一想到这里，岁暮雪的心情更加沉闷，在他回神抬头时，一滴水正正落进了他的眼睛里，下雨了。

    “我是跟你这里犯冲吗！”在他站起来的这段时间里，大雨倾盆而下，将他整个人浇了个透，闷声轰鸣中，小小的一个人影显得那么渺小。

    抹了一把脸上淌下来的泥水，此刻打伞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索性放弃了。湖里不知何时穿透而出的金色光芒，数个交错的圆环印记在湖里交相辉映，印照出一个巨大的影子。

    理智告诉岁暮雪，他此刻应该赶紧离开，可他又想看一看，那个大家伙在再次突破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东西，它的翅膀会变成什么样子？

    少年从不畏惧艰难，大雨滂沱里，他直直的站着，雨水冲刷着他通红的双眼，他再次用了天地为眼。

    眼前的湖水逐渐荡开，圆环的金光犹如实质般冲天而起，岁暮雪忍着强光顺水而下，向着那妖兽所在而去。

    本以为一个湖能有多深，下潜了千丈的时候岁暮雪感觉到了压力，水里有一股排斥在驱赶他，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人拿着锤子在砸他的眼睛，只要他不退回去，大有把眼睛给他砸烂的架势。

    感觉只是感觉，岁暮雪忍着眼眶的疼又往下潜了五百丈，这里本是漆黑一片，但有了那妖兽的光，水底亮如白昼。

    只见它盘踞在一处碎石间，口中妖丹光芒万丈，四周许多匍匐着的小妖兽颤抖着身体，拼命的献出自身的灵力，以供它突破。

    那几个人来的不凑巧，这妖兽本就到了要突破的时候，被他们打断了，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若非如此，这湖底估计不会有这些金光，因为从这些小妖兽的萎靡程度来看，他们应该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这是妖兽第二次凝聚灵力突破，相比较于第一次更为迅猛。

    它吐出的妖丹里有虚幻的影子在流动，仔细看去，那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五官未曾显露，但四肢已经足够完美。按照人来说，金丹结成后，要修炼突破元婴，碎裂金丹转变元婴，至此才算是摸到修行大道的门槛。

    妖丹碎裂，多半是要化形了。但这个妖兽的化形和青野的化形不是一个级别。青野是人为干预致使他提前开了神智，有了人形，他还未历经天劫，等到他渡劫的那一天，他的天劫会比平常猛烈数倍。

    而这个妖兽如今这模样，不知道是修炼了多少年，却仍未化形完成，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声几不可闻的龙吟在水底传开，那妖兽明显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回头，将自己的翅膀扯了下来。

    湖水再次被染红，这一次它的咆哮更加剧烈，四周的小妖兽神色萎靡，大量的吐出灵气对它们来说也是不小的负荷，但这溢散而出的鲜血却让它们精神大振，眼里闪着妖异的光芒。

    妖丹吸收了灵气和湖水中的血液，光芒大盛，只是这一次，带着一点点的红光。

    岁暮雪看着它缺了半边翅膀的身体，更加的像龙，加上刚刚的那声龙吟，他心底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这妖兽一定不是自然形成，而是人为造就。这也就是它为什么像龙却有翅膀，因为它本身就是拼接来的，在很久以前，它身上还有许多其它部分，龙的血脉只有一丝，经过长久不断的蜕变和剥离，它将身上其他的血脉分出，向着龙一点点的靠近。

    想到这里，岁暮雪大为感叹，这妖兽有大毅力，它能忍住化形的诱惑，将自身驳杂的力量一次又一次的剥离，最终只留下一个，进而返祖。但这样代价极大，需要花费的时间不知还要多久。

    所以这一次，它依然不会突破，在将另一半翅膀扯下之后，妖兽虚弱的喘息了几声，将妖丹吞回腹中。在它将妖丹吞回的那一瞬间，岁暮雪明显听到了什么碎裂的声音，而且是两声。

    但他无瑕去细想是什么，在刚刚观察之余，他看到水底有许多石棺，有的已经碎裂，里面装的是什么无从知晓，但有几个石棺仍旧保存完好，上面刻画的花纹好像在哪里见过。

    妖兽聚集的地方不是真正的水底，在前方不远处，有一道巨大的裂缝，金光扩散到那里仿佛被吞噬一样，漆黑犹如实质。

    还在流血的妖兽划动身体，疲惫的沉入那个裂缝，在确认那妖兽飞下去没有动静以后，周遭的小妖兽争相啃噬着它撕下来的翅膀，那是对于它们出力的回报。水底唯一的光亮开始飞速消散，岁暮雪想趁着最后一点机会去把那些花纹再看一遍。

    水底的淤泥被搅动，近距离观看着妖兽进食的岁暮雪只想离它们远点，但没办法，有一只翅膀正好落在了最大的那具棺材旁边，他没得选。只能尽量忽视它们啃噬的声音，屏气凝神的去看棺材。

    葬夫于此，愿君长眠……

    黑暗来的太快，他仅仅是看清了棺盖上的几个字，就被涛涛黑暗所淹没，这一次水中的压迫倍增，即使他只是借力于天地，依旧免不了被狠狠的弹出去。力道之大，让岁暮雪眼前一黑，耳边尽是嗡鸣，最后实在憋不住的咳出一口血来。

    仅仅是八个字，也让他知道自己侵扰了他人的安眠，所以他缓过来以后，向着湖心的棺材深深一拜，以表歉意。

    这雨因那妖兽而来，也因它而停，此刻的长宁湖只有雨后的清新，几声鸟鸣中，一缕光划过长空。

    岁暮雪自嘲了一下自己身上这落汤鸡样，这大概是出生以后最狼狈的一次了，他本来不想去叨扰人家村民的，这下不去也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