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不比晚上，路上行人颇多，牟天在不撞到人的前提下，尽量加快步子。

    这种变换节奏，躲闪着前进的方式，无疑很是耗体力。

    他知道姓沈的会武功，可就是莫名的好胜心，控制不住地想在她之前赶到，然后摆出一副优哉嘴脸说道说道。

    可直到他远远的瞧见，沈紫烟站在坊间门楼处，一副优哉的模样吃着烧饼。。。

    “算了，跟个小姑娘计较啥。。。”

    “这里事情办完就赶紧上武当。。。”

    “随便碰见个人都可以虐自己，这江湖还没闯荡就一直吃瘪，有啥体验感啊。。。”

    牟天忍不住心里三连。

    牟天走到门楼出。沈紫烟拍了拍卡着时间点吃完烧饼的手，随后打了个哈欠，再伸个懒腰道：“咦，某人是不是迷路了？为啥这么久？莫不是说了什么大话，今日不敢来了把？”

    牟天保持了半天的淡定神情顿时破功，刚想反驳。

    却见姓沈的看也不看他，转头就进去了。

    他张了张嘴，觉得不管怎么说都丢份儿。

    不知为何，总跟这小丫头犯冲。不禁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昨晚这里很多地方还看不清楚，但今日不同。

    街边两排可能以前还是商铺，隐约可见原来的奢华。只是大多已经残破，有些已经露出承重大梁。再远处便是很多倒塌的老旧房屋，甚至可以看见残垣断壁。这些房屋的破旧程度让他很是怀疑，这里还是不是扬州城。

    不但如此，坊间还多了一些人，一些缺胳膊少腿身体残缺的人。

    他们或蹲在墙角，或杵在门口，还有些就趴在街边，只垫了一个破麻布。

    他们毫不避讳牟天探寻的目光，静静与之对视着。牟天某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入了狼窝，这群老狼在舔舐伤口的同时，狞笑着望向送上门来的猎物，磨砺牙齿。

    牟天暗中警惕着，眼角余光瞥着身后，准备一有不对便跑。

    可谁知姓沈的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给这边点点头，对那边又笑笑。

    牟天嘴角忍不住的抽。难道真的艺高，人就胆大？

    直到看见那个有点眼熟的大房子，牟天才微松了口气。好在一路上暂时未出现危险。

    这里鲜少有瞧起来还完整的房屋。但好在那群孩子住的，便是仅有的那几间之一。

    昨晚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此时正坐在门口，低着脑袋，专注地拿着一根木棍在地上戳戳个不停。

    她可能已经等了许久了，以至于身上全是木棍勾起的土渣，瞧起来灰头土脸的。

    仿佛是有了感应，或许是听见了动静，她微微抬头。

    阳光刚好从牟天和沈紫烟的背后照来，以至于她刚微微眯上眼，便有眼泪被刺了出来。接着那俩人便在小姑娘瞳孔中愈来愈清晰，甚至挡住了光。

    她揉了揉眼睛，望向牟天那透着笑意的眸子，哭着笑了。。。

    ------

    “这个荷叶一定要把生鸡包严实咯，如果没力气的话，可以用草绳捆住。。。”

    “你这个生鸡没洗干净，再洗一遍。。。”

    “你这个泥巴不行，太稀了，重来！”

    “我再说一遍，泥巴一定要能裹上去，不然肉绝对会烤糊，还得自己吃掉。。。”

    “嘿，你这个小家伙，竟然偷偷朝我泼水，看我浑水五指山，呀。。。”

    “咦，我怎么闻到一股尿骚味，卧槽，你竟然用尿和泥巴。。。”

    “嘻嘻嘻。。。”

    “嘿嘿嘿。。。”

    牟天到了之后便拉着一众小孩去买鸡买调料，然后挖荷叶砍柴，接着点了个火坑。鸡是买回来之前便杀好的，即便如此，这一通折腾下来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接着便开始叫花鸡的制作流程。

    牟天将十来个孩子分成四组，一组负责腌制，一组负责烧火，一组负责裹荷叶，还有一组就是负责裹泥巴了。

    这道菜并不难，只要按一定流程做出来，即便初学者也可以很快上手。

    但总会有理解和动手能力并不那么好的孩童，所以牟天用上了现代的流水线做工。

    牟天自觉前两遍中，有几份叫花鸡的口感和味道甚至可以达到他水平的六成。

    到此时，已经是第三遍烹制叫花鸡的裹泥巴环节了。

    那位小姑娘早上一起来便交待道：“有位哥哥要和沈姐姐一起过来，过来后会教他们一门手艺，只要学好了这门手艺，以后便可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孩童们一开始便郑重以待。

    牟天还以为这些孩子们认生，太紧张了，便和他们一边打闹一边重复烹制。要么说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你只要付出一点耐心与真诚，便能很快打成一片。这不，孩子们也敢光明正大主动出手“袭击”了。

    牟天毫不在意地把那只有尿骚味的泥手擦了擦，又捏了下旁边孩童的脸蛋，接着帮他把裹上泥团的鸡肉埋进柴鑫里。

    这个小孩挺着花猫似的脸蛋冲着牟天裂开了嘴，那里面有几颗新牙歪歪扭扭地钻了出来。

    前面弄出来了九只叫花鸡，孩童们不管好坏，觉得只要是有肉味的，便恨不得连骨头都一并嚼碎咽掉。

    让牟天在一旁看得眼睛一直抽抽着。

    不管这个事情最终能不能做成，最起码今天可以让这帮孩子把鸡肉吃个够。

    也算是做了好事，吧？

    小姑娘很聪明，跟着牟天的演示做了两边，每一只都有牟天六成之上的水准。此时她和沈紫烟便坐在一旁石凳上，看着牟天这个“大小孩”带着一群“小小孩”互相打闹个不停。

    小姑娘难见的不再拧巴着俏脸，眯着眼睛，笑得很是慈祥。

    “他可能。。。要走了。。。”沈紫烟迟疑了下，最终还是说出了这个判断。

    小姑娘感觉心猛地跳了一下，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沈紫烟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道：“他太急了。。。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感觉就是想尽快教会你们。”

    说道水，小姑娘抿了抿嘴角，也有些口渴。

    可她却不想动。

    牟天已经顶着大太阳忙活了一天了。

    此时，他两侧鬓角的长发已经湿漉漉的混在一起了，白净的皮肤甚至晒得有些微红，可却依旧挡不住他爽朗的笑声。

    小姑娘目不斜视的盯着牟天，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想法。

    “牟天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即便如此，这个想法也是吓了她一大跳。

    她掩饰般的搓了搓涨红的脸蛋，趁机偷偷地瞥了一眼沈紫烟。见她并未察觉，这才轻轻地拍了下没有沟壑的胸口，在心里喊道。

    “牟天哥哥是世界上第二好的男人，嗯，仅次于爹爹。”

    牟天自然对旁边发生的对话不清楚。他翻了翻那几个一面有些烤黑的“泥团儿”，沉吟了一下道：“你们想听我念诗吗？”

    “想！”

    “不想！”

    两边人数各执一半。

    小姑娘见此气哄哄地过去，一人头上给了一个爆栗，双手叉腰怒斥道：“臭小子一个个的想翻天吗？不想学的晚上都没有饭吃！”

    那些说不想的孩子顿时坐得端正，只不过还是一脸笑嘻嘻的模样，一点也不惧怕。

    牟天与沈紫嫣对视一眼，不禁互相莞尔一笑。

    咦？这丫头转性了？

    小姑娘教训完了，便回了趟屋子取出纸笔，乖巧地给牟天递到手边。

    牟天下意识的就想揉揉她的脑袋，却不曾注意到小姑娘因为羞赫而又泛红的双颊。

    他辍着眉头沉吟片刻，一边念着一边提笔写道：

    “巧妇剥泥同女讲，牧斋大作渐鸡黄。”

    “脯丝浅映白瓷嫩，金翅尤滴碧荷香。”

    “糟醴蒸笼飘醉恨，桂椒凉案惹秋霜。”

    “庖中但啪一声闹，此物能塞乞丐肠？”

    最后提上诗名《咏叫花鸡》四个大字。

    牟天满意地拍拍手，扫视一圈。只有小姑娘一脸崇拜的看着他，嘴里还念念有词的重复着诗句。其他孩子心思早都跑到火坑里面去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到底是孩童，玩儿和吃是他们的天性。

    牟天无奈的笑了笑。

    顺手拿木棍翻出一块“黑泥碳儿”，轻轻敲了敲，感觉泥巴已经被烤得碳化了，便彻底砸开。

    顿时，碧荷香和鸡肉香扑鼻而来，只见扯开发黄的荷叶中露出金黄的鸡皮，再轻轻撕开鸡皮，露出里面白嫩的肉丝。。。

    这东西虽然名字不上档次，制作过程也很亲民，但是剥开荷叶后的卖相，还是不错的。

    颇有种羽化成蝶的意蕴。

    牟天伸手拍掉上来抢食的黑手，递给小姑娘交待道：“这一波拷出来的鸡肉，你们就别吃了。你分一分，拿去给外面那些衣不裹体的乞丐吃吧。”

    牟天最开始已经做好了防备，等那群瞧起来身残志坚且饥肠辘辘的乞丐上前来抢食的时候，让沈紫嫣去教训示威。

    可谁知，这群乞丐竟然只是盯着这在做些好吃的，同时看起了热闹？

    他们的身份必不简单！既然如此，索性帮这群孩子结个善缘。

    小姑娘有着不输于大人的机敏，只看了一眼牟天递过来的颜色，便心领神会的去了。

    她的巧手将每一只叫花鸡翻了出来，同时细心地去掉外面的泥壳，最后找了个干净的木棍，将他们串在一起，送了过去。

    那些乞丐面露感激之色，只是安静盯着她剥开荷叶，同时又用捏耳垂的方式掩饰被烫到了的白嫩小手。

    一只只撕开鸡肉递上去的时候，有个右胳膊袖子空空如也的黝黑汉子，瞪着一双大眼，浑身忍不住颤抖地道：“小。。。小。。。”

    “小姑娘有意了，多谢款待。”后续的声音确是从身下铺着麻袋的断腿之人发出，声音如老鹫，孤鹜而嘶哑。

    牟天前面过来时便没看清这人长相，此时他在众乞丐中间，更加不显山不漏水。

    那黝黑汉子还在颤抖，却只是重重点了下头，随后脑袋撇开一边儿去，不敢再盯着她看。同时接过一块肉，囫囵便吞了下去。

    小姑娘被这汉子吓了一跳，忍不住转头用目光寻找牟天。

    牟天左手指自己，右手摆了摆，示意自己在这里，让她安心。

    小姑娘愣了一下，随后回了一个甜甜的笑容。便开始继续分发鸡肉。

    好在后续很顺利。这些乞丐没有哄抢，一个个眼巴巴的等着，接过鸡肉便欢天喜地地退回去。

    直到最后小姑娘蹦蹦跳跳跑回来的时候，牟天才松了口气。

    折腾了一天，这会天色已经变暗了。牟天伸了个懒腰，便准备带着小姑娘与沈紫嫣一同回酒楼。

    此次回去倒是不急了，小姑娘给弟弟妹妹们交代了下，一行三人便被目送着缓缓离去。

    路上带着小姑娘边逛着街，一边闲聊。牟天这才得知小姑娘的身世，感觉比自己还惨，至少自己没有经历过双亲死在眼前的惨事。

    心里不由叹息自己这次是真的做了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