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风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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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涝北旱

    大榆国,建于盛观元年。定都长安。

    启通203年初秋,南涝北旱,四野无收。

    大榆国毗邻三国----楚江国、西齐国、南陵国。四国互通往来,已和平共处长达三十逾年。现在大榆遭遇大灾,另三国开始对大榆虎视眈眈,边境常有小股军队试探骚扰。

    立秋时节刚到,早晚虽已凉风习习,格外舒爽。但正午时分,仍酷暑难耐。

    此刻,金銮殿里的气氛比这天气更让人焦灼。早朝还未散,龙椅上自始至终却空无一人。

    户部卫尚书焦急地翘首以待了半天。他将手中的奏折捏了又捏,竹简已被潮湿的掌心浸得有些润热。

    他思虑一番,终于忍不住叹下一口气,躬身拱手对首辅高怀仁问道:“首辅大人,长北县的灾情奏报已上呈多日了,现在是否已有定论?这每拖一天,就会多一群百姓遭殃啊!”

    首辅高怀仁侧过脸来,淡淡地扫了卫尚书一眼,又微抬起头来朝金銮殿上看了一眼,才缓缓道:“卫大人,你的折子已呈报陛下,到时陛下自有定夺。”

    卫尚书急道:“可是陛下因恙已数天未曾临朝,灾情的奏报一天比一天严重,已然是拖不起了啊!”

    高怀仁听了后,冷淡地回道:“卫大人,陛下身体抱恙,暂不能理国事。你且等回复吧!”

    卫尚书朝高首辅再次拱手道:“首辅大人,此次灾情实在太过严重,大旱导致百姓颗粒无收。近日来又连连降温数度,长北县这几天下起了漫天冰雹。百姓们饿死冻死不计其数。那里本是边境苦寒之地,今临如此灾荒,恐对边境安定不利。还请大人尽快面圣请旨,早点救灾为是啊!”

    高首辅的面色霎时冷了几分,冷言道:“卫大人,陛下身体有恙,我等不便打扰。眼下受灾的可不只长北县一地!多地都需分钱派粮,这些都需从长计议。长北县并不是受灾最重的地区,奏报却如此反复紧迫,无非是一群刁民想趁灾年多受朝延恩惠罢了。你任户部尚书时日也不短了,这些夸大其辞的奏呈难道见得还少吗?区区几份奏呈就急得乱了分寸,这可不是为官者该有的稳重之道啊!又或者,因长北县是你曾任职的地方,所以你才会区别对待吗?”

    卫尚书听闻此话,顿时满脸胀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正想厉言争辩,身后的人却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卫尚书只能忍下气来,不再作声。

    此刻,德顺帝并不在病榻上。

    德顺帝已执政三十余年,已年逾六旬。他平时下朝后,常去的地方并不是后宫,而是设在长华殿旁的“仙临观”。

    仙临观里聚集着天下有名的道长们,他们每天都聚在一起,虔诚地围绕着烟雾缭绕的丹炉转。凡是炼出什么仙丹来,都会马上恭敬地呈给陛下。陛下已连服三年的仙丹了。

    陛下现仍无一子嗣,苦求仙丹到底是为了成仙,还是为得一皇嗣以继大统,自然无人知晓。

    陛下与众道长们执词向上天祷告完毕后,已近酉时。

    他顿感疲乏,伸展了一下双臂。贴身太监李公公一见,马上躬身向前,拱手轻声问道:“陛下,快晚膳时分了,现下您要移驾何处?”

    陛下听后并不答话,闭目养神少顷,才回道:“还是去明华宫吧。”

    明华宫里的宜贵妃听到消息,早就摆好丰盛的晚膳,静待圣驾驾临。

    宜贵妃刚叩见德顺帝,膝还未全跪下,德顺帝就含笑将她托了起来。

    这位宜贵妃虽年逾三旬,但因保养得当,仍光彩照人。她性格柔和,带着娇俏的妩媚,生平最擅长歌舞。

    德顺帝酷爱丝竹之声,曾亲自教习宫中乐坊编过几支大型曲谱,其中最得意之曲名为《醉海棠》,六宫中唯有宜贵妃最懂此曲之意。

    她本就身姿婀娜,柔弱无骨。再加上刻意勤习,舞技终达后宫之冠。德顺帝当年观看到宜贵妃技惊四座的水袖舞时,高兴得连连击节称叹。

    这些年来,但凡德顺帝亲自谱的乐曲,无论是抒沙场铁血男儿豪迈之情,还是细咏闺中女儿幽幽之感,宜贵妃都能听懂且能编排成舞,一慰德顺帝曲高和寡知音难觅之憾。

    现在后宫中贵妃共三位,其中宜贵妃得宠最久,无人能与之相争。甚至连皇后黎氏也只能对她礼让三分。

    圣宠为宜贵妃的母家带去了无限荣耀。宜贵妃的兄长高怀仁被一路破格提拔,现已任内阁首辅。

    内阁成员共四名,以首辅为尊,次辅次之。三省六部都归内阁管辖。各地各部上报的奏呈,都须先送呈内阁批阅,内阁批阅后再按轻重缓急的顺序上报皇上。

    近年来,德顺帝因神思倦殆,很多奏呈并不拆封,而是直接交由内阁批阅。

    此刻,德顺帝看着对他妩媚温柔浅笑的宜贵妃,心情大好。他握住宜贵妃的玉手,轻拍她的手背,含笑说:“爱妃,你最喜欢的红玉果,朕已经派人快马加鞭给你运来了,估计明天就会送到你宫中。”

    宜贵妃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她举起酒杯,弯腰行礼道:“这果子远在异邦,多谢陛下能为臣妾不远万里运来。臣妾敬您一杯。”

    纯金制成的酒杯里盛着的是千里以外的青州进贡的美酒,此酒香醇无比,饮者心情大好。

    此刻,心情大好的还有青州城里的淮王府上下。

    离长安城千里的青州,赫赫有名的淮王府里住着德顺帝的堂弟淮王爷。

    德顺帝非长非贤,他能跨过太子直接登上皇位,全靠造反。

    亲兄弟一日之间全被他杀光,不少堂兄弟都没能幸免。

    他登基后,就严令各藩王皆不能居于长安城,全迁于各州各县。非诏不得入京,也不可擅自离开封地。

    各位聪明的藩王为了避嫌,大多娶了在朝中挂闲职,且门户单薄人家的女子为正妻,以对圣上表示自己再无野心。更有胆小者,不仅自己如此娶妻,府中子嗣也都如此安排。偌大的皇族,被德顺帝一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德顺帝初登基时,也颇干过一番百废俱兴政通人和之事。虽然他残害手足,但于民于国而言,却又是颇有才干的君王,朝野对他赞颂不己。

    但好景不长,自从内阁成立后,他就时常退居到道观,懒于朝政。现在可能因为年岁渐老,他对各藩王不似之前一般冷酷无情,各藩王们才敢挺起腰过舒闲生活。

    青州的这位淮王爷因幼时曾为德顺帝伴读,一直颇得德顺帝信赖,往年来,各种恩赏不断。在各位幸存于世的王爷中,淮王爷算是最安逸的一位了。

    明日,就是淮王妃刘氏的生辰。淮王府的原王妃黎氏,乃当朝皇后母家一位远房宗族女子,因产后身体虚弱离世。黎氏本有一胞弟,但也只是在官中挂个闲职,且不思进取。对淮王爷毫无助力。前年也因病去世。

    黎氏离世不久,淮王爷便娶了同样并非重臣的刘家女子刘氏为妻。

    原王妃黎氏所生之子名林复,现王妃刘氏所生之子名林谨。

    林复长相随生母居多,他身材修长,剑眉星目,俊逸异常。面中自带清贵之气。他从未受生母照拂,自幼便生性冷淡,对府中众人总有几分疏离之感。

    朝林复细细看去,才知时光荏苒,昔日那个寺庙中的小和尚还俗后,居然长成了如今这般夺目模样。

    林谨则不同,他如三月暖阳一样,易让人心生亲近。他长着一张长圆脸,眉眼弯弯,常爽朗大笑,让人见之忘忧。他虽在俊逸上差林复一筹,但在府里府外的人缘却比林复好太多。

    次日的王府热闹非凡,府外搭十里华亭,准备大摆三天流水席。淮王府虽远离长安,但皇家威望一直都在,地方官员悉数到场贺拜,贺寿之声犹如锦上添花。

    眼近巳时,府内早已高朋满座,林瑾与宾客们相谈甚欢,却一直不见林复。

    此刻,林复还端坐在书房内。书案前的香炉里熏着上等的“冰草”香,淡淡的青草气味像是被覆盖在苍茫雪山之下,深远而绵长,还夹杂着一丝冰雪之中的冷冽之气。可是,它又自有一缕准备破土而出的清草之香在里面。林复不由得深吸了几口,顿感沁人心脾。

    墙上挂着一支长剑,手柄处因时常被林复握着,已被磨得微微有些发亮。这个大公子的书桌上,不知为何会放着一个小泥人,它的颜色已极旧,几乎辨不出原色来。

    自从林复离开寺庙后,就再未见过师父李方丈,不过,多年来,他一直与师父有书信往来,直到师父仙逝为止。

    同门师兄陆川自从林复还俗后,也与林复有着密切的书信联系,二人不定期会见上几面。

    别人都与林复不太亲近,陆川却常爱调侃林复,与这种对旁人都不亲的人亲近起来,似乎更别有一番乐趣,陆川一直乐此不疲。

    林复打开陆川的信,信中写道:“小和尚,你近来收到其他师兄们不少书信吧?我估计你听他们讲民间疾苦,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师兄我向来最聪慧,最知你心意。我现已行至南桑小镇,这里四季如春,繁花遍野,更有喝不完的美酒,看不尽的美人儿。为兄想着你不能出那青州城,我为了弥补你的遗憾,打算将你那一份乐子一并享了。比如说,喝酒我就喝两坛,另叫俩美人相伴对饮。这种朝歌暮酒的生活,其实远比你想象中的辛苦得多,何况我还得替你多受一份辛劳,很是疲惫,但为兄还是会勉强坚持下去的……”

    林复透过书信,像看到了陆川端着酒杯,眯起细长的双眼对他促狭大笑的模样。要是让人知道他们新任的陆掌门私下是这等模样,不知门中的长老们会做作感想。

    林复倒痛快得很,提笔就回信道:“累死活该!”仅四字。

    谁说大公子不与人亲近的?这亲近起来,提笔就论起生死,多让人心生暖意。

    陆川收到信后,必会大笑痛饮一杯,下次定会写更长的一篇絮叨给他。

    林复坐到书案前,随手碰到了小泥人。他拿起来端祥一番,小泥人似在对着他无声地笑着,只是年岁过久,已辨不出它的眼目来。林复提起毛笔,将它的眼睛细细补上。

    林复再握着小泥人认真地看了看,它添上了这双灵动的眼睛后,平添了几分精神,林复紧盯它的双目,隐约觉得应该是在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