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寒山和周董在车边握手。

    主动伸出手的是周董，他的手绵软有力，汪寒山的手筋骨分明，被绵软包围中的筋骨一时无法挣脱，他刚想使力，周董放开手，赞了一句“好环境。”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赞叹院子的环境，也可以理解赞叹院落所处的香山大环境。

    汪寒山理解为满意他选择的喝茶地点，而王管家听出这是四川普通话里的成都话。两人各自己从自己的角度，揣摩对方的语意。

    “各位请。”王管家引导他们步入庭院。

    周董并没有急着走上木地板小径，而是站立在门口环视四周，观赏整个院落的布局。

    对于这位建筑业的老将来説，他看过无数京城的院落，但是这座院子，一进院除了竹林，目之年及，什么也看不见，出人意料。仿佛是进一盘死棋，哪个子都动不了，也像一张中国画，一点白都不留，找不到云起时的山，寻不到水流处的崖，这是建筑中最忌讳的布局，

    置至死地而后生。

    死局中留出了一条木地板的小径。

    “请走这边。”王管家领路。

    小径的尽头是一堵墙，墙上有一方石头花窗，花框斑驳，历经百年风雨的侵蚀，沉淀下时间的况味，而花窗下一株挺拔的南天竹丛，老叶微红，新叶黄翠。

    走到尽头时又显露出右边有一条方片石的路。

    这正是利用了视觉的错觉而形成的直角拐弯。

    周董的目光紧盯着竹林背后的方片石，上面盖着一片片的苔藓。

    那不是一种，而是数十个品种。惊讶写满了他的双眼。

    王管家从周董的眼神中，读出了汪寒山赢了第一局。

    在北方把大面积的苔藓种活，这在园艺史上是极为罕见的，这得益于郑宏不遗余力的寻找耐旱抗冻的品种，也得益于王管家和园丁的悉心照顾。

    环境构成的微妙反差的势，击打着周董的心，但也仅限于周董这样的建筑行家能读懂，对于汪寒山而言，他一头雾水。

    移步换景，这里的每一处景，都让周董这个老建筑啧啧称奇，要在一方并不开阔的地方，做出山景水景，以片石墙为剪影的山，以人工池塘为水景，穿插着江南庭院的园景，这是一位用心的设计师。

    今天王管家特意在玻璃房走道两边，放置了一盆盆大型的多肉盆景，弥补已经凋谢的蔷薇，而另一株凌霄开得热烈。

    趁着周董欣赏着油画的空当，王管家小声提醒汪寒山：

    “用绿茶。”他相信汪寒山的瓶瓶罐罐里，肯定有一款绿茶。

    “周董能喝绿茶吗？”汪寒山不确定。

    “就喝绿茶。”

    绿茶用巴马的水。汪寒山记牢。他取出了猴魁。

    “好些年没喝到它了。”周董的眼中满是欣赏。

    不是茶叶喝不到，是没有人会泡好这款茶。

    该着王寒山瞎猫碰到一位真正的泡茶高手，教给他的用玻璃杯泡茶的秘诀，只要他掌握好温度，泡出一杯好茶并不难，而郑宏的手壶上设定了温度，开水降到85度时，王寒山用反复练习过的手法，把一杯猴魁泡得恰到好处。

    “好茶，泡得也好。”周董赞道。

    “一位茶友教得好。”汪寒山谦虚。

    “这处园子不是经营的吧？”周董试探。

    “朋友的地方，也只请朋友来喝茶。”

    王管家退到厨房去制作茶点，客厅里有他们两人。

    “汪董事对我推荐的楼盘怎么看？”周董单刀直入。

    “不错的地方，可惜离帝都远了。地产行业有两句话，一入周边生死劫，另一句话宁要帝都一张床，不要周边一套房，尤其是经过疫情后。”

    汪寒山把中介卖房的道道亮出来，这是欲擒故纵。

    “我们签了意向性协议，是不是可以推进？”

    周董也不示弱，意思是这盘子是你们感兴趣的，否则我们签合同有什么用？作秀吗？

    “周董，叫您一声周大哥吧，投资公司不是房客，我们只负责找下家，目前下家都持观望态度，等着央妈的利好政策出台，而老百姓手里的钱都捂着，宁可存银行，也不再提前消费了，这就是后疫情时代的经济现象，您比我了解，现在我们遇到的问题，不瞒您説，就是怎样找到一条路子，让您尽快脱困，我们也有利可图。投资公司不就是挣这份钱吗？”汪寒山把话题引向他要操盘的思路。

    如果你对一个地产大鳄説：

    我不要你的房子，只给你钱，但你要听我的思路，肯定他的经验告诉他，这条路走不通，地产大鳄会转身去找其它人合作，他们不会乖乖就范，他们等不到你挣钱的那一天，他们要做的就是抛盘，再见。

    因此，不把他逼到绝路上去，是不能与他谈投资，现在还有一口气吊着，再过两个月就是销售旺季要到来了，到时候他只要能卖动几套，谈判就进入拉锯战，机会也会失去。

    周董想的也正是这个问题，如果这家资金迟迟不到，他不会再等待，毕竟欠着上下游一屁股的债，连新房发售的宣传费都拿不出，只能靠打折促销来消化了。

    “还是请汪董加紧时间，现在盘子资金紧张，但再过两个月，金九银十，销售季节来了，一旦有所松动，股东们也不急着找钱了，毕竟这是百年难遇的一个楼盘，坐拥5A级的山水风景，何况国家开冬奥会把交通给解决了。”

    周董讲的是实情。

    “所以我们要通力合作。我想这两天就去工地上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尽快説服大股东的理由，让他们加快。你也知道，国际资本，用起来非常麻烦，需要很多论证，但一旦决定下来，行动迅速。”

    “好啊，希望我们能合作成功。”

    汪寒山一番话，本来让他泄了气，但最后又给他鼓了劲，看来对面的人能把控得住谈判的心理，再加上不急不燥的泡茶续水，都能让周董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杀伐之力，但又让他摸不到踪迹。

    一般的投资顾问公司大多给出夸大其词的方案，唯有这家，不仅是低调，甚至可以説一句夸自己能力的话语都没有，不是没有，是汪寒山根本就不知道，这家公司到底做过什么。

    “请吃点心。”

    王管家适时地出现，用一只湖蓝色的高脚盆子，装了6只不同馅料的蛋烘糕。

    这是成都街头常见的小吃，对周董而言，是小时候的美食，这么多年他也很难回去再去街头寻找小时候的味道。

    他拿起一只蛋烘糕，放入嘴巴里，猪油调制的芝麻馅香味四溢，坚果燕麦碎和肉松富有口感，而生菜的托底，又解了腻。

    “好香，好吃，自己做的吗？”

    “是的，这里的茶点都是自己做的。”

    第二盘又端上来，是一只空心大麻球，这也是成都非常具有仪式感的小吃，球壁薄如纸而不坍塌，需要一定的功力。

    “好，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圆满。”

    这次会面，汪寒山压根没有透露资金到位的时间和数额。

    连一点暗示都没有，他牢记小仙女告诫：

    无边界的心软，只能让对方得寸进尺。

    特别是这些地产大鳄，他们驰骋沙场时从不怜悯小鱼小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