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对于自己是如何进入那个梦境的，厄舍有了完整的感受。

    在意识逐渐在现实世界消退时，他听到了大海波涛的声音，仿佛自己不是躺在床上，而是睡在一张漂在海面的木筏上。渐渐的，潮声越来越大，奔涌的海水从窗户，门口，和所有的孔洞涌进这个房间，将他淹没。

    他的灵魂从肉身挣脱出来，才发现银色的道路就浸泡在水中的倒影里。

    厄舍刚刚接近这条银色道路，一股强大的涌流就席卷过来，将他冲向一扇巨门。他在乱流中苦苦挣扎，回过神来时，已经身处无尽的药架间。

    在原地坐了好一会，他才站起来。刚刚的感觉......很熟悉，在十五年的梦境人生里，每一次“死”和“生”切换之间经历的，也是这种被乱流裹挟的感觉。

    他现在完全确定，这个梦境绝对和自己的幻想症有关系。

    不过，现在得先解决眼下的危机。没走多远，他就在一个药架间找到了莱万的人像，和之前不同，这个人像如今只剩下半截，对他的靠近也没有任何反应。

    厄舍把左手按到这个人像上，尝试用麻醉激起变化。

    可惜，人像毫无反应。

    思考了一下，他猛地踢了人像一脚。在梦境人生的世界里，人们想让故障的铁盒子播放影像时，好像都是用这种方法。

    果然，人像再次翻腾起红色的雾气。这还是第一次梦境人生的知识派上用场！

    而且，雾气没有像之前那样只映出影像，而是扩散开来，凝洁成立体的实物。四周的药架即刻被宴会举办的宴厅取代，一条长桌跟着慢慢出现在厄舍眼前，旁边还围坐着七名宾客：丽姬娅，李，莱万，斯特莱文，安诺，福图，还有男仆，是第一次献祭之宴的场景！

    厄舍绕着长桌行走，从每一位宾客的背后经过，细细观察这些正闭目低头的赴宴者。他们进行到了宴会的最后一个环节，应该马上就能展示最终的结果。

    他一边走，一边端详宾客们的脸，推理现有的情况。虽然在交际和言辞方面都算不上机灵，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愚笨的人。此刻，现有的信息已经足够，是时候把网织出来了。

    “丽姬娅作为主办者，福图作为在自己被抓回后守着自己的人，斯特莱文爵士则在宴会后一直和福图凑在一起。他们三个可以算作一起为宴主效力，或者起码和宴主合作的人。”

    “然后是李和他的仆人。将军展现的力量令人印象深刻，但在救护被吸干的仆人后就立马垮掉了。很难不让人觉得吸干仆人的目的就是为了削弱将军。那么，他们应该不和宴主站在一边。”

    “再是莱万和安诺。教堂在这里扮演怎样的角色呢？最奇怪的是，莱万去世前，这对父女是有独处的时间的，为什么莱万把自己当做运送信息的最后手段？”

    “最后是我自己。我身上有什么让这些怪物渴求的地方？”

    正思考着，桌上的金杯突然散发光芒，从杯口中吐出一团团红雾，蔓延到全场。厄舍停下脚步，屏息凝神，观察第一次宴会到底发生过什么。

    由于这里展现出的是莱万的记忆，当红雾将他包裹住时，他不再能清晰感知周围的事物。整个空间都立马变得模糊不清，各个人物也成了颜色的拼接。

    然而，有一样东西却反而被莱万感知得更加清晰：携带着血腥的味道，一道在红雾间行走的身影突兀出现。它漫步在闭目的众人身后，却并没有表现出当日厄舍感受到的无穷食欲。

    它最后停在其中一名宾客后面：而这位将军大人的仆人正闭目低头，完全没有感受到危险的来临。

    正当它将手伸向仆人时，却被一声高喝打断。

    “酒神，大宴，天理，皆是您的圣名！我祈求您的关注，莫让伪神窃取您的名号！”

    厄舍朝声音来源看去，发现是莱万在呼喊。此刻，他面色潮红，瞪大瞳孔，疯狂喘着气。红色的雾气在这声祈祷词结束后如潮水般退去，随之消失的还有那道诡异的身影。其余宾客也睁开眼睛，但都面露疑惑，不确定仪式是否完成。

    混杂着不解和疑问，众人的眼神汇集在打断仪式的莱万身上。但莱万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用灼热的目光来回扫视宾客们的面孔。

    一阵沉默后，他忽然转身跑走了，把宴席甩在身后。

    记录就到此为止。血红的雾气散开后，余下的只有人像的碎片。

    身边的景物又变成无尽的药架，厄舍看着地上的残片陷入沉思。他本以为，宴主打算与教堂为敌，才第一个吸食莱万教士，但没想到第一次献祭之宴竟然是这样的收场。莱万并非被献祭的，而是主动打断了宴会。这样的话，厄舍得重新调整自己的猜想。

    不过，宴主袭击的对象还是将军的仆人，这倒没有和他论证的根基起冲突。

    吐了口气，他把散落在地上的人像碎片收在一起。莱万的肉块是按信息的重要性依此展现的。第一次是莱万的死因，第二次才是宴会的经过。尽管厄舍还希望肉块能展现更多的信息，但第三次的信息只会更不重要。而且，他很怀疑剩下的碎片是否还够凑一次信息展示。

    现在怎么办呢？厄舍可一点不觉得这场吃人的宴会将就此停下。既然削弱将军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宴主就更不会放弃，肯定会继续吞食。

    不过，就算没有宴会，现在宴主不也能鱼肉剩下的人了吗？想逃跑的自己和已弱的将军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要么，宴主其实根本没那么强或者受到限制，要么，继续宴会对祂很重要。

    难道关键点在那个杯子？

    厄舍摇了摇头，他已经尽全力推理，但受限于常人的智力和知识，还是很快遇上了瓶颈。现在，得想办法获得更多知识和力量，才能生存下去。把衣服裹紧，再在梦境里幻化出一瓶安神剂灌下，他陷入了沉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他回忆起在《宴会守则》记载的一段文字，沉默着从地上站起。

    厄舍幻化出自己的手术刀，狠狠插入胸膛：“酒神，大宴，天理，皆是您的圣名。我献上我的血肉，祈求您的赐予，以惩戒违抗您的敌人！”

    话音刚落，血色风暴瞬间席卷了这片空间，药架在伟力下东倒西歪，发出巨大的哀鸣。他抬头往上看去，风暴的根源来自梦境中漆黑的穹顶。

    原来黑色平整的天空此时出现一道巨大的鲜红裂缝，随着裂隙不断扩大，从中涌出的狂风更加肆虐，将厄舍按到在地上。“天空的伤口”里同时也流出鲜血，但并没有落下，而是黏附在原处，慢慢变形。

    不一会，裂隙就从一条缝，扩张成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进而充实出一个巨大的嘴巴。这个嘴巴张开着，它的嘴唇肥厚而鲜红，牙齿洁白整齐，闪耀着寒光。它的舌头如同一条蓝色的长蛇，扭曲着在口腔里游动，散发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随之扑面而来的还有急切的食欲，针对厄舍的急切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