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颂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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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香味

    睡梦中,厄舍梦见自己左手手持一把钥匙,站在一扇大门前,把钥匙往大门的锁孔里用力硬怼,但这扇高大的黑门就是不开。

    透过锁孔,他往里面看去。明明应该是平视,但穿过锁孔后视角却变成了俯瞰:黑色的大地上,无尽的药架连绵不绝。

    ......

    如果说“大宴”的宴会都是一幕幕被安排好的戏剧,那么当此时戏剧的主角还在睡觉时,其它演员还在乘着马车赶往剧场的路上。

    两名黑发金眼的优种人,斯特莱文·罗克沃尔爵士和福图先生,正跋涉在西部荒野上。

    无边无际的高稻草围绕他们随风摇晃,爵士大人冷着脸走在后面,身上精致的黑色华服和周遭荒凉的原野格格不入。即使在这种环境,他也坚持着自己长期养尊处优的姿态,年轻冷峻的脸庞依旧傲气不减,活像一块被抛到沙漠的丝质手帕。

    福图先生则低着头恭敬地领在前面,眼睛只盯着脚下的土地,一边走一边为后面的爵士拨开挡路的高稻草。他戴着一顶黑色帽子,胖胖的身体撑着内里的白色衬衫,一摇一晃的,像一只摇摆的白鸭蛋。

    “我们非得走这条路吗?”斯特莱文皱着眉头,嫌弃地把晃到衣服上的高稻草穗弹开。在这片时硬时软的地面上行走,他漂亮的鞋子已经沾满了灰尘和污泥。

    “是的,荒野不会有人盘查,也不会留下痕迹,还请您再忍耐一会。”福图回过头低声答复,但眼睛还是只盯着地面。

    “……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爵士沉默了一会,接着又问。

    “不远了,我们下午就能到莫雷纳。”

    ......

    深夜,一辆特快火车正从首都出发,开往莫雷纳。李和他的男仆就在这列火车上,他们比今早的穷鬼出发晚整整一天,但会几乎同一时间到达。矮胖的男仆帮主人存放好行李,跟着端着晚饭回到包间:“大人,饭来了。”

    李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花白的胡子随之抖动了两下。今年他已经六十五岁,到了必须从帝国陆军退役的年纪,但他仍然精神矍铄,高大挺拔的身材维持着年轻时严肃方正的气势,身上黑红色的笔挺军服则彰显着他的身份。一般来说,“威严”和“上位者”不会被用来形容一个红种人,但李是一个例外。

    男仆坐到主人对面,低着头等待下一步指示。

    李撇过头,把红琥珀般的眼睛望着窗外,问道:

    “你离开莫雷纳的时候多少岁?”

    “十岁。”男仆毕恭毕敬地回答。

    “我是二十四岁离开的。”李说,“转眼已经三十年了。”

    “是的,三十一年整。”

    他没再说话,男仆也随主人把视线投向窗外,两个红眼白肤的红种人就这么沉默着,直到列车发出一声响亮的气鸣,在哐当声中缓缓启动,驶向他们的故乡。

    这个时候,李将军又一次想到那个找自己哭诉的莫雷纳男孩。

    ......

    一觉从早上沉沉睡到深夜,等他悠悠转醒时,休息后清醒的大脑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现实。

    但腹中又开始饥饿,还是先吃饭吧。厄舍总是这样,越到危急关头就越想吃和睡。

    唉,面团比预想的还不饱肚子。他抱着侥幸心理搜刮背包,也只找出来一块魔胶。

    世上有很多东西是绝配,比如公主和王子,比如渔夫和鱼竿,但他们之间也不是没了彼此就不行。真正的绝配还得是魔胶和珍珠果——公主可以没有王子,渔夫可以没有钓竿,但魔胶没有珍珠果就不行。

    传说中,魔胶是“父亲”在人类学会生火时送给人的礼物,象征着“人”的成年。但现在厄舍对这些抽象的东西不感兴趣,只关心如何用这块黑色石头填饱肚子。魔胶一般很坚硬,即使最饿的郊狼都必须在它的面前崩掉几颗牙。但如果把珍珠果酱涂在上面,这块冷石头就会慢慢变得和刚出炉的蛋糕一样软糯香甜。

    但自己偏偏就没带珍珠果!厄舍叹了口气,放下摩挲许久的魔胶,环顾四周,看看周围有没有追奉“父亲”或“母亲”的信徒。在传说中,珍珠果是来自“母亲”的“嫁妆”。一般母神和父神的信仰者身上都会带着珍珠果或魔胶,以示与神同在。

    就是不知道信徒会不会把自己的圣物分给别人吃。

    丽姬娅伏在桌上睡着了,而她身上那股令他恐慌的芳香还残留在空气中。虽然厄舍一点不懂衣服,但丽姬娅饰品和着装的质量明显比他的好多了,他才不信有钱人家的小姐会单独坐这种二等火车。她绝对有问题......

    但是她想干什么呢?要是真的像是那个传教士说的,自己是被救主选上的义人,那被邪恶怪物盯上还说得过去。不过,怪物都追到车上来了,厄舍还能怎么样?救主又在哪里干什么?要是就这样死了,那得怪救主管选不管保。

    继续恐慌也不是什么好打算,现在,还是先解决吃饭问题吧。

    胡思乱想着,厄舍揣着魔胶站起来,准备去找找火车上有没有售卖食物的地方。

    沿着过道,他往车尾走去。

    这个时候一般只有车尾还有夜宵卖。夜晚的火车没什么灯火,过道两边是歪歪斜斜熟睡着的乘客。厄舍害怕把别人吵醒,加上火车也不是很稳,只能借着月光,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

    “最近老是在晚上走动,”他在心里嘀咕着,“等到了莫雷纳得多晒晒太阳。”

    虽然今晚说不定是他最后一个夜晚。

    也许是心理因素,他越远离丽姬娅,左手背的刺痛就越是缓解。到接近车尾的车厢时,左手已经完全不痛了。

    不幸的是,最后一节车厢黑咕隆咚,想象中救急的夜宵在他眼前化为了泡影,期盼的心立马沉到水底。但他现在也不想回座位,于是就这么纠结着靠在墙边。不打算过度恐慌是一回事,不对丽姬娅感到膈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还是能尽量远离丽姬娅一会儿就是一会儿。

    在车尾,厄舍闭上眼睛,试图用思考忘记饥饿。他绞尽脑汁地试图回忆宗教神祇相关的知识,看看有什么能帮到自己,但能想起来的宗教知识全都只和药草有关。从取悦“大宴”的献祭魔药到“制礼人”仪式上配备的花,厄舍都背得滚瓜烂熟,但涉及历史文化的选修课程他仅仅只是及格。自己大学期间倒是蹭过不少教堂的救济餐,其中大部分还是信仰”光荣救主”的教堂。祂的信徒们钟爱香水,有昂贵的圣灵花香水也有便宜的斑草香薰,会弄得教堂总是各种刺鼻的味道……

    嗯?

    那个信仰救主的传教士,身上好像一点味道都没有……

    这时,一股熟悉的芳香打断了厄舍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