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豪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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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鹰隼试翼风云涌

    杨家庄土寨的城头之上,老管家杨安,焦急地观望着寨外,眼中露出一缕惧色。虽是春寒料峭,额头却已渗出细密的汗水。

    只见距离寨子几里外陆陆续续出现了一支人马,衣着形形色色,兵器五花八门。

    老管家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这是土匪来袭。

    这山东地界上本就盛产响马土匪,自正隆以来更是匪帮四起。

    这些匪帮规模不等,但一般人数都不会太多。

    一是因为人多目标大,容易招来官府围剿。

    二是土匪们不从事生产只靠劫掠为生,吃饭的嘴多了,也不好养活。

    所以一般的土匪规模都不会太大,一般的匪帮小的数十上百人,大一点的几百上千人,数千人马的巨匪就很难见到了。而且即使是大的匪帮中也不都是战力强大的悍匪,还是充数的喽啰居多。

    这些喽啰不是裹挟来的流民,就是活不下去投奔来的难民,山寨只发给能勉强活命的少许粮食,只要不饿死就行,到劫掠争斗时驱使这些喽啰兵冲锋陷阵,用作炮灰替死鬼,然后从中挑选不怕死的悍勇之徒,充实老营,只有经历了几场战斗之后不死,才能成为真正的土匪。这时的土匪与太平年间土匪不尽相同,算是流寇与土匪的结合。只是这些土匪占山为王,寇则确实是寇,但却不流,平时劫掠民间,抢劫商旅,一般不主动与官兵争斗,所以也算不上造反。

    还有一些山寨,是流民结寨自保,偶尔做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民的成分多,匪的成分少,没有真正的加入绿林道,算不得真正的土匪。

    这些匪帮有强有弱,但这种敢聚众攻打豪强庄园的必然是真正的巨匪无疑。

    老管家见庄外土匪分成几伙,越聚越多,心中颇有些疑惑。这来袭的土匪人数不少,加之距离太远,看不清土匪们的面目,又不见对方打起旗号,实在猜不出是哪个山寨的好汉前来。

    地方豪强们在这片土地上安家立业,自然免不了要和这些“绿林好汉”打交道,况且不少豪强本就是亦民亦匪的存在。

    附近较大的土匪同庄主都有交情,加之自家庄寨建得高大,守卫众多,易守难攻,一般不会有土匪打庄子的主意。眼见这股土匪规模挺大,却没打旗号,又在这庄主外出的时节来袭,而庄外的哨探竟没有传回来消息,还是山中的猎户们前来报警,越想越觉得诡异。

    老管家平日所管多是庄中琐事,实在是没有处理这种事的能力,眼见寨外人马越聚越多,实不知如何是好,急得搓手跺脚,冷汗涔涔,不知不觉间嘴角上已起了一窜燎泡。

    前几日庄主有急事外出,临行前将庄中事务托付给了老管家,并带走了寨中半数精壮庄丁。使得寨中防御力量严重不足。今日一大早山中猎户传来警讯,说是有土匪来袭,只得临时在佃户中召集了些青壮凑数,让留守的二百余庄丁们带领着组织防守。方才眼见贼兵已然出现,情况危急,于是敲响警锣,聚集族人安排防守事宜。平常庄丁训练时,跟着瞎起哄地孩子们,也都提刀拿棍的聚集起来,准备拼命。只是靠着二百多个庄丁领着这些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和一群半大孩子能有多大的作用,老管家心里是一点底气也没有。

    偏偏此时家主外出,老家主领着儿媳妇去宁海州亲家翁周家做客未回,大少爷在外做官,二少爷在中都太学读书,家主的几个兄弟也都经商在外。只有一个三少爷还未成年,年前被家主禁足在后山别院修心养性,说是习练什么内功心法。现在遇到如此危局,主家一个能做主的都不在,这千斤巨担都压在了老管家身上,心里焦急万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以免乱了人心。老管家年近六旬,一生也算经历了无数风浪,勉强稳住心神,心中盘算着如何保住这一寨老小的性命,却是一直不得要领。好在寨外的土匪还在聚集,似乎是人马尚未到齐,所以尚未开始攻击。

    正焦躁间,听到后面脚步声响起,回头看见本家侄子杨四和学堂的二位先生等一众人来到了城头上。

    杨先生不及见礼就开口问道:“老管家,是有土匪来袭吗?”

    老管家答道:“是的,今早得到山中猎户传来的警讯,当时不知讯息真假,却也未敢怠慢,已召集青壮防守,刚才见贼兵已出现在山口,开始在庄外聚集,事态紧急,所以才敲锣示警。方才已安排妇孺去后山躲避,二位是文弱书生,也到后山暂避一时吧!”

    又对身边的杨四说道:“老四,你也陪同二位先生去后山吧!”

    杨四道:“叔儿!俺不去,俺就在这陪您!”

    老管家轻叹一声:“唉!”

    这杨四是老管家的本家侄子,酒馆老板的堂弟。老管家妻子具丧于正隆年间那场大乱中,心灰意冷之下也没有再续弦生子。这杨四是他本家侄子,自幼由其养大,叔侄间感情颇为深厚,今日大难临头,老管家是准备拼了性命,以报主家的大恩。本想借着由头让他避入后山,保住一条性命,给自己这一支多留一条血脉。可这侄子担心自己的安危不肯离开,也不好多说什么。

    张先生道:“不急,我和老杨先看看,再做计较!”

    说罢二人来到垛口边举目观看,观看片刻后张先生道:“我看外面这些土匪不是一个山头的,应该是有人将他们纠合串联在一起,但人马应该还没有到齐,先来的还在等待没到的,所以一时还不会发动攻击。”

    杨先生道:“我看已有不少人马了!这还没到齐?这是什么人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

    老管家道:“我猜是曹家,定是他们请动的土匪。”

    这曹家是这处盆地中的另一户豪强,平日间因为争夺土地、佃户、水源、矿产屡有争斗。世家豪强之间互相争斗也算平常,但勾连土匪的,确属罕见。盖因土匪一到,往往屠家灭户,一旦如此行为,就结下了不死不休的仇怨。

    老管家道:“曹家与咱杨家都在此安家,百年来纠纷不断,几代人争斗下来,算得上是世仇。当代家主曹东林是个阴险狠辣的角色,勾连土匪的事儿,他是做得出来的!”

    杨先生道:“请动这么多土匪,他家这是真舍得本钱呀!这是要与咱们家不死不休吗?”

    老管家道:“如果真灭了我杨家,咱们这数万亩良田不都是他们的了,土匪只会劫掠财物又不会占地!他曹家主是个聪明人,这点账还是算得过来的。”

    杨先生道:“真是大胆!就算他们破了此处!咱们家还有其他的庄子,难道就不怕咱们报复?”

    老管家道:“想来还有后手,况且咱们也只是猜测,又没拿到真正的把柄。”

    杨先生道:“给家主传信了吗?”

    老管家道:“不知庄主身在何处,只能以飞鸽传书给几处外庄,只要庄主路过其中一处,就能得知家中信息。”

    杨先生道:“这可如何是好?能守得住吗?”

    老管家道:“难说!只能尽力而为!”

    张先生道:“老管家不必过度忧虑!我观寨外贼寇分为数股,不相统属。应该是有人说动了几家贼寇一同来袭。但你们看,他们到来此地的时间不一,人马也各据一处,可见他们之间并没有统一的号令,虽然人多却很难同心合力,这些个做土匪的个个桀骜不驯,很难统束,这次来袭,谋划之人的本意应该是联合多家土匪,靠着人多,将我们聚而歼之!但依我之见,恐怕会适得其反!”

    杨先生道:“但愿如此!”

    张先生道:“老管家您只管安排人手,多预备防守之物。让庄丁们在贼寇第一次攻城时狠狠地打,尽量多造成贼寇伤亡!第一次攻城受挫之后,贼寇们必然会互相推诿!其后攻势必缓,我们据城而守,以逸待劳,只要坚持到家主回援,此劫可解。”

    老管家道:“先生此言有理!”

    老管家听了张先生之言,心中稍稍安定,叫过几个亲近子侄,按张先生所述安排诸般防守事宜!一时间整个庄子都忙碌起来。

    老管家方才听了张先生之言,知道这先生胸有丘壑,于是向张先生请教御敌之策。张先生也不藏私,就在城头上交谈起来,时而杨先生也插上几句,你一言我一语,防守御敌之策逐渐清晰。

    这时杨四插言道:“三少爷武艺高强,派人将他请下山吧!”

    老管家道:“他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孩子,来这能有什么用处,叫他来不是添乱吗!”

    杨四道:“恐怕三少爷已经得到信了!以他的性子,是一定会过来的!”

    老管家知道这侄子心思向来活络,已知晓他的心思。三少爷虽然还小,但毕竟是家主嫡子,能分担一些责任,况且他武艺高强,他来了就多了一份保障。

    看了眼杨四,说道:“是你派人去传的信吧!”

    几人正交谈间,忽然听得脚步声响,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少年快步跑上墙头,这少年看面目也就十几岁的模样,身材却是异常高大。但见这少年银盔银甲,手提一杆铁枪,胸阔臂长,双眉入鬓,目若朗星,面似刀削,相貌俊朗,英气勃勃,正是当代家主第三子杨康。

    少年杨康身高接近六尺,在这个年龄有如此身高,虽说山东人身材高大者众多,也算是异数。

    杨康来到三人身前,抱拳行礼道:“老管家、二位先生!”

    老管家问道:“三少爷,你不在后山待着,来这里干什么?”

    杨康并未回答,只是来到垛口前向外张望,片刻之后回过身来道:“些许贼人,也敢来犯,小爷让他们尝尝我杨家枪法的厉害!”说罢将手中长枪立于身前。

    老管家心中叫苦,暗道:“这小少爷怎么将练功的铁枪拿来了,这个能上阵杀敌吗?这不是瞎胡闹吗!”

    原来这杨家祖传的枪法分练法、打法与演法。

    练法是诸般锻炼力气、速度、耐力等基本功的法门;打法是实战杀敌的诸多招式与技巧;演法是串联练法与打法的套路。若想练成这枪法,三者缺一不可。

    这位少爷手中拿的铁枪乃是练功时所用,长约一丈,粗约寸半,重八十余斤。步战长短尚可、马战就有些太长了,又过于沉重,所以并不适用于实战,只是在练习时增强力量所用。

    老管家道:“少爷,这枪如此沉重,如何杀敌,切莫鲁莽!况且咱们据城而守,用弓箭滚木礌石就可!”

    杨康道:“只守不攻,怎能退敌?”说罢单手舞动铁枪,虎虎生风,这条八十多斤重的铁枪在他手中就如同一根竹竿一般,挺枪一抖,枪花如朵朵梨花绽放。

    众人见这位小少爷举重若轻,将如此粗重的一杆铁枪如同花枪一般舞动,都暗自咋舌,这得是多大的力气!天生神力,果然是名不虚传。

    杨四对这位小少爷非常熟悉,眼见他舞动铁枪如耍木竹,暗道:“几日不见,怎么力气又涨了这么多!”

    老管家劝道:“少爷,我们人少,决不能出寨迎敌。”

    杨康道:“老管家勿忧,我自有计较。”

    杨康说完这句立刻跑下城头,来到打谷场中。对着一众少年中的一位说道:“杨熊,弟兄们都在吗?”

    杨熊大声答道:“回少爷,都在。”

    杨康点了点头,又对另一名少年道:“杨罴,马匹还有多少?”

    杨罴答道:“不足二十匹,其余的都被老爷带出去了!”

    这二人面貌酷似,是一对双胞胎。是杨家的远房族亲,算起来和杨康乃是同辈,这一代均以凶禽猛兽为名。

    杨康道:“够用了!你二人各选八人,随我出寨迎敌!”

    随后对众少年说道:“你们谁敢跟我出城迎敌,找他们两个报名。”

    这些少年与杨康年纪相仿,自幼在一起玩耍练武,都是些胆大包天之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于是轰然应答,纷纷上前,都要跟随少爷出战。

    杨康回头对跟过来的老管家道:“老管家,相烦您老人家,跟庄丁们借十八套盔甲来。”

    老管家劝道:“少爷你不要冲动,万万不能出寨呀!”

    杨康道:“老管家,不要担心,我心中有数。庄外贼人初到,阵脚未稳,此番出寨,只要杀他几个领头的贼首,贼兵必乱,我们才好从容应对。若来不及归寨,我等自会向山中撤退,绕道后门回来,那里是我等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一草一木尽皆熟悉,我等自有逃生之策!”

    老管家虽然觉得这小少爷说得很有道理,但担心这些孩子的安危,内心踌躇,一时未做应答。

    这时张先生道:“老管家,我看杨康所说有理,不妨让他们试试。”张先生是杨康的老师,所以直呼其名。

    又对杨康道:“切不可恋战,一旦情形不利,必须马上逃回!”

    杨康答道:“先生放心!”

    又对老管家道:“老管家,请速作决断,迟则生变。就算没有盔甲,我们也是一定要出去迎敌的!”

    老管家知道这位少爷自幼性子执拗,既然有了决定,便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自己是绝对阻挡不了的。穿上盔甲,这些少年还多少有些保障,于是安排人去城上喊了十八位着甲的庄丁下来,脱了盔甲递给众少年。

    历朝历代的官府对甲胄管制都极其严格,私藏甲胄,如同谋反。但这大金朝执政粗疏,加之杨家庄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庄子中还是有些盔甲的。铁甲极其昂贵,制作不易,这些庄丁所穿的都是一些简陋的皮甲。

    杨康见老管家同意借用盔甲,道了声谢,对杨熊杨罴兄弟道:“按咱们平常训练的阵势安排人马器具,没练纯熟的人不要。”

    二人应了声,各自跑去安排。

    杨康对一个矮小的少年道:“把我的雪花骢牵来。”

    那少年跑回寨中,不一会牵了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回来,这匹马见了杨康,加速跑了过来,在他身上挨挨擦擦,甚是亲密,这匹马是去年生日时,外祖父送的礼物,杨康一向非常珍爱,此前去后山静修,山中不便驰骋,便留在庄中饲养。

    众人为选中的少年牵马着甲,准备武器。

    杨康也检查了下武器:硬弓一把、箭两壶、马刀一把、铁枪一条。又将马鞍紧束整理,检查悬挂兵器的鸟翅环、得胜钩等是否牢固。这马鞍出自益都杨家,做工精良,坚固耐用。

    这益都杨家,也是当地的土豪,世代以制作贩卖马鞍为业,与此处杨家应该算是同宗,但已分家百余年,年深日久之下,已经无法排论辈分。去年益都杨家当代家主来此拜访此间主人,并且连了宗,这马鞍是礼物之一。杨康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倒是随其而来的儿子杨安国,虽说比杨康大了五六岁,因为调皮无赖,他们在一起玩了两天,让杨康印象颇深。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众少年装束已毕。有庄丁打开寨门,众少年在三少爷杨康带领下,依次冲出,在寨门外结成锋矢阵阵型,这个阵型众少年平时操练得非常纯熟,三少爷杨康单独在前率领,熊罴兄弟持长枪分左右护卫在后,其他十六位少年持马刀带弓箭依次分列两侧,呈一个三角形的队伍疾驰而去。

    城头众人见众少年义无反顾地冲向敌军,虽然只有一十九骑,但气势如虹,有如千军万马一般,尽皆惊叹。正是雏鹰始飞,搅动天地风云;幼隼试翼,俯瞰六合八荒。

    张先生惊叹之下自语道:“自古英雄出少年!不意在此乡野之中竟有如此少年英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