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芥子小天地外。

    哗然满街。

    就算境界再是低微，再不济事，也能见到演武场上出现的天大变故。

    钟贞被那几近金丹境修士外加半仙兵的全力一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当然在大街看客们的意料之中，可占据着大好局面，就等着收缴战利品，凌辱敌人的狐妖慕容九迟为何会突然败倒，一时间无人可知。

    这可是万妖盟身负天狐血脉的妖兽，手持两件半仙兵的妖兽，怎的突然便倒地不起，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

    吵闹声喧嚣再度响起，这一次满条街道的酒楼酒肆，无论境界高低，修为浅薄，纷纷各执一词，站为两派，就差着亲自下场去，替演武场上的两人干上一架。

    “什么情况？”

    真我教大天师的五弟子望向二师兄，但是从师兄眼中，同样看出了茫然与疑惑。

    “用了某种秘法，钟贞一命换一命？”五师兄试探说道。

    楚之璃呵了两声，眸子笑意流转，“钟贞赢了，诸位师兄连这都看不出来？”

    二四五六四位师兄闻言一静，目光幽幽看向小师妹，“何解？”

    楚之璃矜持了一下，嘴角止不住翘起道：

    “等演武场事情结束，你们去请来钟贞就是了。”

    师兄们心里突然空荡荡的，感觉从前那个豪情万丈的小师妹变了。

    ……

    “少主，您可看出此中虚实？”

    岁末城中心地段，仅次于阙月楼的一座高楼。

    一位身段丰腴，肥瘦相间最是引人遐想的美妇人收回目光，转眼望向身旁的年轻女子，抿着红唇轻笑道：

    “这位岁末山弟子手段果真了得，街上不说那几位隐头不露尾的元婴境修士，就算是跻身金丹境没多久的仙家修士，估计也看不出此中虚实真假。”

    脸颊前蒙着雾白色面纱的年轻女子微微摇头，神情冷艳如王朝君王，她眸光落在演武场上，落在那道面门惨白无比，血水淋漓洒落的万妖盟慕容一氏狐妖身上，嗓音清冷平淡，带这些若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平姨何时眼光差到，连两个后辈之争的结果都看不出来了？”

    美妇人怔了一笑，旋即歉意一笑，不再言语。

    蒙着雾白面纱的合欢宗圣女嘴角轻轻一挑，很快便不动声色起来，起身临近窗户边，淡淡说道：

    “本宗与这位岁末山教主嫡传，尚有些情债需要处理，平姨现在可以去与岁末山说一声了。”

    美妇人抿着丰润艳唇，走至圣女身旁，柔声询问道：

    “少主不等着演武场上的结果？”

    合欢宗圣女苏若曦面无表情，冷冷说道：

    “他若是输了，本宗正好让贤给宗门的几位姨姨姐姐。”

    “你说是吧，平姨？”

    美妇人轻轻颔首，刚转过丰腴身子，脸上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姗姗离开房间。

    苏若曦瞥见某人的身影退出房间后，一把扯掉毫不透气的厚重面纱法宝，露出原本少女的娇丽面容。

    没有成熟女子丰润有余的凹凸有致，但娇弱春花映水的白嫩无暇脸颊让人只觉世间春色她独占七分。

    少女又瞄了眼房门，确认无人打扰之后，飞快端起一面水雾雾的镜子，一手托着下巴，一手不断调整镜子的角度，试图最先找出钟贞的藏身位置，可怜兮兮道：

    “郎君郎君你在哪，若曦等着你来救人家……”

    芥子小天地内。

    原本倒地不起几近昏迷的万妖盟狐妖，那位得了父皇之命进入儒家学宫游戏女子间的慕容九迟身子动了一下，很快就有一道身影踉跄起身，好似一道无形魂魄从残缺人身之中的飘荡而起。

    大街内外忽地一静，原来小天地内胜负尚未分出，演武场上再度出现了异象。

    演武场上，不知用何种神通手段，强行“元神”出窍的慕容九迟，这本该是金丹境修士浅尝辄止，元婴境修士才能施展的无上神通，此时却出现在了一位大筑基修士身上。

    “怎么回事？”徐近南看向曹北玄，论心智谋略自己能打三个姓曹的莽夫，可辩识功法神通，到底是曹北玄这个准元婴境修士看得真彻。

    为何一个凭借天时地利的伪金丹能够施展元神出窍？

    “我需要知道？”曹北玄漠然反问，知道此战的结果便可，至于过程谁会在乎。

    徐近南嘴角一抽，心说莽夫一个，与拓跋无双那厮真是天作之合。

    他目光望向演武场上的儒家君子，胜负即将分出，大概就看这种元神出窍的神通能够维持多久了。

    须弥芥子小天地内。

    轻轻握住一柄金光灿灿的长剑，以万妖盟皇室秘法强行元神出窍的慕容九迟先看了眼倒地不起的残破身躯，神情隐有些扭曲，这副上天所赐的绝美容颜，今日竟被一个泥腿子砍得碎去，更让人恼怒困惑的是，他连敌人是如何出手的都没看清楚。

    慕容九迟元神转瞬间附身于那尊高达三丈的金色甲人，身后六条狐尾高高竖起，一双眼睛泛着欲滴的金色光彩，漠然扫视一座演武场，终于察觉到场上荡起不正常灵气涟漪的地方。

    “藏头露尾，是何卑贱手段，若是男人可敢出来一战？！”

    “呵，原来是个没根没尾的无用废物，本公子真是失望至极啊。”瞧见某处灵气泛起更甚，慕容九迟心中一喜，立刻朝着那灵气涟漪泛起处一剑劈落下，身后雪白六条狐尾一瞬间长达十数丈，仿佛自有灵性一般戳杀向那处藏身地。

    与此同时，倒在演武场上的那条银白色小短剑骤然贴地飞掠至狐尾包围正中央，速度快到犹胜剑气与扑掠去的本命狐尾。

    天罗地网，插翅难飞。

    不给那人留下任何生路，慕容九迟高高跃起，如猛虎啸山最后入场收割首级。

    “万妖盟的妖怪，都如你这般绣花枕头？”

    一道轻快笑声在身后响起，慕容九迟瞳孔飞缩起，没有任何犹豫，只凭借着妖兽与生俱来上天所赐的本性，附身金色甲人的元神爆发出不输半仙兵法宝现世的异象，恍若神灵下凡一般，一双冷漠无情的狐媚眼睛出现在他的头顶，漠然望向身后那个终于露面的敌人。

    但是没有预料之中的人族惨叫声响起。

    一声婴灵的啼哭声脆生生传出，与那双巨大的狐媚眼睛无形碰撞，几息之后婴儿般的哭死消逝天地间，虚幻狐眼模糊飘散几分。

    慕容九迟心中大松，借此机会身形爆退无数寸，横剑身前防备敌人隐藏后手杀招。

    “跑什么？没根的废物？”

    又是一道笑声在身后响起，慕容九迟心神大震，怒气油然而生，六条急速收回的雪白狐尾直直插向身后灵气泛动处，金色甲人头顶一双尚有残存的巨大虚幻狐媚眼睛同样转了过来。

    慕容九迟元神身披上一层绚丽多彩的光芒，不管有何防护作用，祭出数件品秩不低的法宝，异象叠起，搅动得此间灵气涟漪不停。

    只是这一切的速度太慢太慢，哪怕在金丹境修士眼中都无法探查的极速，也还是太慢了。

    三张瞬行符。

    再加一句。

    坐地日行三万里。

    钟贞一手按在金色甲人的头顶，按在那双虚幻飘无的巨大狐尾眼睛之上。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一掌断长生！

    一招剑气近蕴存于掌心之中，钟贞轻轻按下。

    人身气机皆无，没有任何运转痕迹。

    一点浩然气如影随形。

    甚至场外看客无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出身万妖盟天狐皇室的慕容九迟身子一晃，头顶巨大虚幻的狐眼漠然注视着钟贞，眼含不甘地消逝而去，慕容九迟身上本就破损少许的金色甲胄瞬间溃散成点点金光，与周遭灵气互相摩擦生出灿烂金焰，但仍然存有一道幻影维持着狐妖的本命元神。

    这便是半仙兵。

    钟贞嘴角微挑起，抬手一招，左手多出一柄白青色长剑，剑气浓郁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

    谁没有半仙兵？

    一剑戳过心口，半仙兵甲胄再无维持幻影的可能，彻底破碎成一团包裹光耀的金色线团，慕容九迟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元神之身，六条雪白狐尾没了生气般渐渐垂落，没有任何运转气机还手还击的机会。

    因为一剑戳进了他的心口。

    再有一张定魂落魄符拍下。

    钟贞又补上三剑，现是彻底斩断慕容九迟的真身，随后又断去其元神的五条狐尾，只留下本命狐尾一条，最后犹然不放心，一剑碎去其真身腰间的武库，其内仙家灵气尽数毁去。

    彻彻底底的大局已定。

    不管过程如何，演武场上的结果，让满街看客都陷入了沉默。

    看向面容模糊，狰狞不已的儒家君子，钟贞随手将玄冥剑插入地面，缓步来到这头叫嚣了整整三日的万妖盟狐妖面前，他右手手掌白骨裸露，可仍是倒提着一柄黑金色断刀。

    钟贞舒展筋骨，挨了几次份量不轻的攻击，小筑基境的体魄，在伪金丹境的攻击下有些不够看了。

    想了想，再招出一道隔绝外界窥视的禁制符箓，以人身气机点燃，封闭了芥子小天地演武场上的场景，隔绝开外界喧嚣吵闹不已的嘈杂声响。

    芥子小天地蒙上一层无法探入神识窥视的朦胧雾气，小天地外沉寂一片，喧哗一片。

    道宗大天师二弟子邱沉封抿了口酒水，看着蠢蠢欲动的小师妹，心中大为叹息。

    好一个钟贞。

    心思缜密，手段残酷，神通诡异。

    这般出彩的年轻人，若是能够活过今日，活过儒家学宫的报复，日后定然会是正道的心腹大患，魔教的再一位执牛耳者！

    可惜正魔殊途。

    当真可惜了。

    邱沉封缓缓站起身，看来有些事情不得不提前了，他一手按在小师妹肩头。

    岁末城中心地段，大街上。

    曹北玄御风而起，看向酒楼中不断涌现出的人影，拔剑出鞘。

    真名为拓跋无双的安拓南接连踹下六名儒家君子，高傲抬起下巴，目空一切看着名门正派的正道人士粉墨登场。

    岁末山宗门执事徐近南取出一件山门镇山之宝，双手结印抛向大街之上，有清风袭来，清凉人心满条街道。

    城内，一处闹市无人问津的书摊，有个儒家老儿骂骂咧咧放下书本，急急收起书摊。

    岁末城内，几座仙家客栈。

    道宗真我教大天师闭上双眼，手持佛尘一柄，元神出窍去。

    密火教湘君校尉抹去桌案上的水面镜子，取出飘摇着微弱火烛的一盏灯火，对之三叩九拜祭献灵物。

    刚换上崭新柜台，正趴在台上打着瞌睡的寒酸老儒士茫然抬起脑袋，先是看向岁末城中心地段的一座府邸，接着又望向岁末山祖师堂所在的山峰，摇摇晃晃着脑袋，赶紧吟诵几句圣人语录保住小命。

    山下，被誉为岁末城一城龙眼所在之地的府邸，如画卷内大好山河失去了丹青一般，整座府邸缓缓苍白起来。

    山上，言无风收起了落魄镜，微笑望向一座岁末城。

    既然收官太早。

    那就屠条大龙好了。

    ……

    明瑜夕收回眸光，嘴角微微撇下，拖曳着红裙离了窗户口，娉娉袅袅坐到刚认的好妹妹姜暮雪身旁，淡淡问道：

    “必须要钟贞上场才行？”

    姜暮雪桃花眸子分外平静，好似与她对话的元婴境大能修士只是山下人家关系亲昵的好姐妹，“只有钟贞才行。”

    明瑜夕哼了一声，瞄了眼某人的胸脯，心情好受几分，“你这丫头，接下来又要去做什么坏事？”

    “哪都不去，接下来要跟瑜夕姐姐待在一起。”

    姜暮雪轻声回了一句，接着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副古朴典雅的镇尺，色泽明黄，形如夔龙，轻轻搁置在桌案上。

    整个房间陡然一静，似绝通了外界，自成剑一方小天地。

    明瑜夕美眸中没了笑意，眸子里逐渐染上继续沉寂，她艳润红唇动了动，忽然娇声笑问道：

    “好妹妹，你不会想凭着自己就能拦住姐姐吧？”

    姜暮雪平静道：

    “暮雪死不足惜，只是瑜夕长老莫要拿着性命玩笑。”

    “威胁我，就凭你刚跻身的金丹境？”明瑜夕眉头一挑。

    姜暮雪笑了笑，“瑜夕姐姐就不好奇，为何言无风长老会相信钟贞能够打赢比试呢？”

    明瑜夕纤白手指划过桌案，眯眼笑道：

    “妹妹就不担心小钟贞的安危？”

    姜暮雪嘴角轻轻扬起，“姐姐大可放心，教主还没出手呢。”

    ……

    芥子小天地内。

    钟贞来到半死不活的儒家君子身前，先看了眼跪在一旁伏地不起的妙龄女子，随后望向半死不活的儒家君子，一头万妖盟的妖兽，他左手微微有些颤动。

    一次演武比试，用去底牌大半，结果差点交代在这里。

    这算是开挂都险些没打过氪金玩家？钟贞心中自嘲一笑，收回目光，望向姿容绝色，令人忍不住垂怜的妙龄女子：

    “说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名为采薇的妙龄女子堪堪止住嚎啕大哭，抬起模糊视线，嗓音断断续续哽咽道：

    “我是被这头畜牲强从家中掳走，被绑来岁末城，我从来没跟他做过一件坏事，请大人饶命，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是嬴国将军……”

    嬴国万夫长的结发妻子？钟贞有些诧异，仔细打量起这位落难的妙龄女子，有了几个犹豫不定的想法。

    “我，我从小就会一种本命神通，可以看见他人剩下多少寿元，我才待在这狐妖身边……”

    看见剩下的寿元？这什么bug级神通？钟贞微微皱眉，取出太极八卦图进行卜筮，判定此女所言是真是假。

    采薇止住哭噎，抬眸看了下钟贞，眼睛里忽地涌现惊慌失措，“恩人，我看您寿元今日将尽了，我，我不知道看没看错……”

    尾音落下，像是刚出虎口又要入了狼窝，采薇再也止不住哭声，眼泪啪嗒直落下。

    今日寿元耗尽？

    ……钟贞沉默了几秒，正要用太极八卦图占卜此战过后自身吉凶，心中忽有所动。

    他眉头微皱，忽然之间似有惊雷划过脑海，想通了今日某些不合理的地方。

    为什么他要代替姜暮雪出现，岁末山祖师堂长老们没有反对，甚至乐见其成。

    为什么儒家学宫除了这头妖兽外，再无人出现在芥子小天地外，没有一位大君子观战。

    为什么密火教在鬼婴失败后，突然哑火躲藏不见，他们谋划的明明是有三件事情。

    ……

    一个在浅显不过的道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身后，有灵气的波动传来。

    钟贞眸光一点点凝重起来，掌中多出一张瞬行符箓。

    一团火焰扑腾燃烧，女子的娇笑声随之传来。

    不过几息，便有一道腴瘦得当的女性身影从中跃出。

    身披密火，火焰颜色似青似红。

    这次来的是元婴境的将军了？

    感受到身后强大的威压，极不正常的灵气波动，钟贞嘴角微动，半转过身体，看见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一道人影。

    还真是你啊……钟贞神色一言难尽，终于见到了密火教藏身在岁末山中的最大那团密火。

    他早该想到的那人。

    岁末山内门长老。

    掌名长老宁缺的闺中密友。

    陈言。

    ……

    ps：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