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城，一座朝见苍梧暮见霞海的仙家客栈。

    书桌旁正坐着两道密火缠身的人影，一人伏案推敲，一人悠闲自在。

    密火教二十八校尉位列第三席的湘君校尉放下手中明黄色刻刀，抬头望向奉“佛火将军”之命前来佐助他的胭脂校尉，空虚无实物的眼眶中两团火焰轻轻跳动着，嗓音平静说道：

    “胭脂，你若闲来无事，大可以装作儒释道三教中人，起衅岁末山去。”

    “如今我宗教所谋，十有八九付之东流，能不能安稳回归凉国，好好想一想。”

    胭脂校尉拨弄着褪去焰火的白皙指尖，目光不时瞥向书桌上的各色艳丽水粉胭脂，对身旁同伴的言语不闻不问。

    湘君校尉盯着这败军之将看了几息，便不再关心这毫无紧迫感的女人，继续做着耗费数月时间仍未完成的事情。

    定品。

    天道灵蕴不过十份，诸子百家年轻一辈，筑基成功且战力卓绝之人，却不可胜数，他要做的，就是要替天下仙家豪阀定下年轻一辈的品阶。

    这件事情，本该在三年前完成，可惜天不遂人愿，当代魔教教主崛起太快，性情又过于剑走偏锋，几近于神人，打破了密火教数年以来苦心积虑营造的大好局面，为了一份九品文稿，折损掉足足三位将军，十五名校尉。

    最后数年心血毁于魔教之手，今日他手中所留剩的不过是个框架，里头只有年轻一辈的简要名氏，功法神通法宝等等定品原由一概无存。

    每每思量，湘君校尉便会心生出功亏一篑之感，若是当时密火教将军尽出，也不至于今日这般捉襟见肘，处处受正魔两道桎梏。

    只一份正道年轻十人的榜单，就引走了一座岁末城视线，如同重石砸进深潭，山上修士无人能够对此无动于衷，如果是一份完整无缺的定品文榜，密火教所谋哲大有可为。

    湘君校尉轻轻拿起桌案上的仙家纸张，有些意兴阑珊。

    一份副榜只完成了十之一二，空有一个框架，又何谈囊括天下英豪品第的正榜？

    副榜九品。

    第一品，唯有二十岁之下跻身金丹境者方可入内，一眼望去，寥寥三人尔：儒家稷下学宫小夫子，元纪；道宗正名教掌教真人的关门弟子，悠然；岁末山宗门执事，真我境大仙人的嫡传弟子，安拓南。

    第二品，入选者共计十人，跻身大筑基境且战力出众者，儒家三座学宫占据两人，佛门佛子两人，道宗两教只有一人，天下仙家再分去三个席位，余下两人则是岁末山的叶清灵与尔临冲。

    第三品，大筑基境，有本命神通，或持有仙兵至宝者，以合欢宗圣女苏若曦，道宗真我教圣子两人领衔，共计三十人，儒家三学宫占据一半。

    第四品，手段法宝众多，且心思缜密者，有三百六十人。

    第五品，身负气运气数不等，临难而无患者，有百余人。

    第六品……

    “只有名氏而无具体划分原由……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湘君校尉将蕴有严公圣意的刻刀放入匣中，与桌外胭脂校尉问道：

    “你与藕荷都曾与凉国天子交过手，他的实力如何？”

    想来刚登山修行，有天下第一人的魔教教主为师，又有岁末山修行的旁门左道，跨过练气境不难？

    胭脂校尉嘴角轻挑，“咱们皇帝的实力那还用说，自然是你这中正九品当中的最上品喽。”

    湘君校尉抖了抖仙家纸张，嗓音没什么喜怒，“我不是再跟你开玩笑，凉国天子身负凉国皇室气数，人身之内更是藏着镇国神器，但他被魔教教主带上山修行前，从未有过练气吐纳，心性根骨没个数年看不出来，他身子骨更是早就毁在女人肚皮上，所以……”

    “所以，你是在问我，为什么两名校尉联手叶氏的客卿，还是败给了咱们的皇帝陛下？”胭脂校尉咯咯笑问道。

    “说说详细情况。”湘君校尉道。

    胭脂校尉瞄了眼同伴手中的榜单，娇笑道：

    “你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湘军校尉默然。

    他尚未离开凉国的时候，就曾听说眼前这女人的身份不简单，许是与密火教开宗教主圣明严公有关。

    想来也应如此，密火教十二名将军，二十八名校尉，多是像他这般早就没了俗世男女情欲之人，未经密火洗礼之人少之又少。

    “想好了没？”胭脂校尉抬眼望来，嗓音娇媚。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湘君校尉眼眶中火焰微微跳动。

    胭脂校尉凝视着他，笑道：“你的问题？咱们那位皇帝陛下，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的法子，被岁末山外门叶氏供奉痛殴的时候，像条土狗一样，可正要分出生死的时候，只用了两招就轰碎了具有佛门金刚神通的秃驴和尚，再然后砍瓜切菜似的，一口浩然气对着人乱喷。”

    听着听着，湘君校尉神色逐渐有着讶异，细细思索一阵，从中品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分生死才施展神通，且养出了儒家浩然正气？”

    “不，不可能，凉国天子从来没有修行过，就算岁末山传给他一条断头路，绝不可能短短时间内便筑基成功，多半是一件可以引动浩然正气的神器。”

    “看来老皇帝留给他的镇国神器至少有两件，这就对得上了，牵扯的气运气数多到宗主都始料不及，你将那日所见所闻全部说出来，我要向‘灵火’将军禀告。”

    胭脂校尉撇了撇嘴，“不是都告诉你了，你还想知道什么？”

    抱怨一句后，她思索少许，将那日与叶氏联手对敌的全部细节都说了一遍，末了勾起嘴角问道：

    “现在可以听听我的要求了？”

    湘君校尉看了她一眼，嗤笑道：“你本就是待罪之身，佛火将军慈悲网开一面，才让你苟活下来，你想要的要求？直接与将军说去。”

    胭脂校尉眼眶火焰无声腾烧起。

    “凉国勾玉人已经到了岁末城内，明面上是住在阙月楼内，暗地里可能另有藏身处，你最好现在就去调查清楚，否则灵火将军问起，自求多福吧。”湘君校尉不再理会这女人，提笔在仙家纸张上，写下凉国钟氏四个字，然后在名氏之后钦定品第，第五品。

    想了想，突然多出了几个想法，湘君校尉又在品第之后，填上一语。

    身负气运，心智诡诈，然境界低微，不足为虑也。

    ……

    岁末城，城北。

    长达半个时辰的寻人却连个人影都见不到，曹北玄停步驻足，冷声提醒道：

    “萧道弥长老处，正等着筹备明日的第一场拍卖会，我时间并不多。”

    萧道弥长老正是岁末山祖师堂内的另一位男性长老。

    “括噪。”眉心露出一点光亮的徐近南心生不悦，直接打断这人的废话，“从阙月楼上看，钟贞师弟就在城北，可临近却匿去行踪。”

    “你的意思是，钟贞被人隐去气息了？”曹北玄神色愈冷。

    “有没有去破障符？”徐近南问。

    曹北玄摇了摇头。

    “回了，师弟失踪，先报给宗门祖师堂，用落魄镜探查行踪。”徐近南一手抹去眉心第三眼，御风返回岁末山中。

    “等等，”曹北玄看向远处空中御风赶来的人影，“有宗门执事。”

    徐近南顺着他视线望去，御风赶来的人影显露出容貌，身高八尺，姿容俊美，眉宇间傲气十足。

    “呵，是安拓南这小子，咱们刚有计划他就来自荐枕席来，你留下等他吧，我先去萧长老处替你结束掉巡查任务。”看着仇家马不停蹄地朝着这边赶来，徐近南嘴角勾起阴笑，贴近曹北玄身侧，耳语几句，身影一闪而逝。

    “那个只会唱白脸的阴险小人呢？”安拓南身形稳稳落下，脸色不善问道，“该不会是怕了我这个天命真子，故意躲着走了吧？”

    曹北玄没什么表情，目光紧盯着安拓南所立之处，“下次注意点。”

    “呦，你这面瘫脸说甚么废话，该不会是回心转意想当我小弟？”安拓南趾高气昂笑道。

    笑声刚刚响起，脚下地面忽有异动传来，安拓南猛地止住笑声，惊疑不定地就要御风腾起，不料头顶忽地有道惊雷劈落下。

    啪！

    安拓南茫然抬起脑袋，避无可避地应接一道晴天霹雳，人身天地大震，气机翻涌不停。

    “尔等竖子，竟敢耍我？！”灰头土脸的安拓南霎时大怒，“要试试本座道法高深否？”

    曹北玄淡淡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动手了？”

    “竖子大胆，还敢狡辩！”安拓南勃然大怒，“身为岁末山执事，敢做不好当？”

    曹北玄平静道：

    “岁末山？原来你拓跋无双的眼里，还有岁末山三个字，我还以为你披上了这身执事法袍，就要开始心向儒家学宫了。”

    出身嬴国，名为拓跋无双，字安南的“安拓南”闻言微眯起眼睛，竭力压下心中怒火，大声道：

    “竖子放肆！本座如何做那是本座的事情，安能容得尔等说三道四？”

    “今日你倒要说说，本座何时不心向岁末山了？本座下山游历三载，只手镇压灭杀儒家君子闲人十三个，只会念经唱佛的佛教秃驴二十七人，你曹北玄何曾为我岁末山出过力？”

    曹北玄神色依旧，“阙月楼下，有儒家君子妄谈人妖之道，区区一筑基境狐妖，敢问结丹多年的安拓南执事何在？”

    “竖子，你在挑衅我？”安拓南面色阴沉，胸口接连起伏不定，那芥子小天地里头的狐妖刚出现，便有岁末山的内门长老找上门来，好言相劝他不要只管自身喜怒，葬送宗门大业，如果岁末山受了这些蠢货的挑衅，纷争由小演大，导致金丹境以上的大能修士入场，天人幻境将不得不开启。

    岁末山尚有两名太上长老领着数名天资不错年轻执事在外游历，少说也得十余日才能返回。

    “原来这就是儒家所说的独善其身，安执事今日真是让曹某开了眼界。”见他神色阴沉不定，好似在犹豫着什么，曹北玄冷眼相向，“钟贞师弟会处理此事，安执事先行回山好了。”

    安拓南忽然冷笑一声，看着这个一直激将他的男人，高傲扬起下巴，“真正的天命真子当然都是最后才会出手，你要找钟贞这凡子？本座便陪你一块去见识见识。”

    最好能够踩他一头，一手负后镇压妖兽。

    瞧见曹北玄眉头一挑，好像没有料到会是这般结果，安拓南心中得意不已，心说只凭激将法就想激怒他这个天命真子，真是痴人做梦。

    曹北玄抬手划过耳畔，问道：

    “你说什么？我刚才设下隔应禁制，没有听见。”

    “竖子，本座要杀了你！”安拓南霍然变脸，被人轻视至此，只当匹夫冲天一怒，叫这天下缟素。

    就在这时，城北临近水泊的一座仙家客栈陡然传出一声炸响。

    ……

    仙家阁楼岁初阁。

    设有禁制的房中，一尊流金溢彩的妖异青铜鼎前。

    枯坐两天半时间，钟贞一直在重复了枯燥无味的动作。

    捡起十粒品秩较低的明气丹，放入魔魇鼎中，熔炼进阶失败便再重复一遍，直到丹药成功进阶品秩，取出丹药放于一旁，继续拣出十粒明气丹，投入魔魇鼎内……

    耗费黄金三千两，中阶黄品明气丹上万粒，终于熔炼出二十三粒高阶地品的筑基丹。

    “叶氏五百两黄金全部用完，两块小武库卖出三百两黄金，大武库一千二百两，叶氏宝库贱卖出去八百两，欠下楚之璃二百两金子。”

    “每粒筑基丹的单价，约莫要一百两黄金，折合人民币……不，不能细算，心脏突然好痛……”

    钟贞面色微有狰狞，右手捂住心口，肉疼了好一阵子，才将目光投向地上的二十三粒筑基丹。

    “回本肯定是没问题了，大概率能多赚一倍，运气好两倍，不知道一次拍卖会能不能吃下这些粒……”平复许久人身气机，钟贞单手托着腮，望着白嫩无暇的筑基丹，心中一个念头悄然绽开：

    明气丹的最高阶是高阶地品筑基丹，这只是当世之人认定的极限，不是魔魇鼎的极限，更不是他的极限。

    所以，十粒筑基丹能否熔炼合成一粒高阶天品丹药呢？

    如果能合成一粒高阶天品丹药，价值绝对难以想象，一粒堪比长生丹的同阶筑基丹，而且还是从未面世过的独创丹药……今日卜筮结果是缘运、财运亨畅，明瑜夕对我的态度，已经说明占卜结果没有问题……

    原来我今天的财运是在这里，只要成功一次，这三天的辛苦劳累将会是值得的……钟贞相当兴奋地拣出十粒筑基丹，投入魔魇鼎前，又取出太极八卦图卜筮了一次。

    “占卜失败？”

    这意味着，十粒筑基丹熔炼进阶合成的丹药，品秩不低于太极八卦图？

    钟贞心中怦然，当即将十粒筑基丹投入了魔魇鼎中。

    ……

    ps：先更后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