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哪有这么容易？”楚之璃揭起桌上还没画完的符箓，对着纸符轻吹了口气。

    黄色符箓飘扬起来，流散着几分与天地迥异的飘渺道意。

    “不管是炼丹还是画符，都是要一点先天灵性的，修士登山求仙，可能有勤能补拙这一法子来弥补人与人之间性灵差异，而炼丹、画符这类道门神通，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寻常修士登山修行，只要依照仙家宗门传承千年的道诀进行吐纳练气，靠着水滴石磨的笨功夫，走上练气三阶是不难的，但是你看十个练气境修士，能有几个筑基成功的修士？”

    “炼丹、画符也是如此，需自幼培养出那一点玄之又玄的真意，这样才能承天受运于人身，点化天地金石阴质……扯得有点远了，简单说你要习得炼丹术，一看天资，二看悟性，第三需要修行我道宗术法……”

    楚之璃自顾自讲了一大通，最后心存疑惑问道：

    “你不是魔……岁末山的弟子嘛，学我道宗炼丹术做什么？”

    ……钟贞嘴巴张合几下，双眼了无生气，“你听说过长生丹吗？”

    楚之璃秀眉一挑，“当然，高阶天品丹药就那么几个，你问这个干嘛？”

    她眸子一转，打量起郁郁寡欢的钟贞，年岁及冠，容貌俊朗，正是翩翩少年郎的时候，难道身边有亲近之人寿元将尽？

    氪命氪上头，现在后遗症来了……钟贞微微扬起脑袋，神识探入玉璞镜中，摸索出三块可以储存物品的“武库”：

    “小武库两块，大武库一块，麻烦楚姑娘替我卖掉，然后将城中所有中阶明气丹买下，感激不尽！”

    “作为今日两次相助的报酬，咱们搬空的叶家宝库，等到拍卖会结束后三七分成，你看如何？”

    之前因为楚之璃觉得自己收下一柄半仙兵，已经是占了大便宜，于是豪气干云直接将叶家一座宝库全都让给了钟贞。

    楚之璃狐疑盯着钟贞，秀眉愈发紧皱：

    “举手之劳罢了，你我之间不必谈利，不过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这么多黄品明气丹做什么？”

    今日她在城北数家药铺丹室逛了个遍，几户将市面上常见的中阶黄品丹药全部买下，现在那几家药铺丹室的掌柜见到她就跟着见到送财童子一样。

    “自有用处，”钟贞长长叹息一声，“两天后你就知道了。”

    楚之璃呵了一声，一手抹过桌子，收起三块储物玉佩：

    “我会在客栈内设下三道禁制，如果有人闯进客栈，记得及时用传音符告诉我。”

    “对了，这个画给你的。”

    起身前顺手将尚未画完的黄色纸符贴在钟贞脑门上，楚之璃笑眯眯道：

    “我自创的本命符，佩符者当福运不绝，财运亨畅，你是第一个使用者，明天告诉我效果如何。”

    又叮嘱了几句，楚之璃抛下几张符箓，翩然离开客栈阁楼。

    吹出一口浊气，额头上的黄色符箓扬起，没再遮挡住视线。

    钟贞这时才注意到，今日楚之璃换下了儒衫，换上了一身女儿气十足的白色衣裙，腰间系着一根飘摇彩带，纤细腰肢更显姿态娇柔。

    回到二楼设有禁制的地方，钟贞一手拎起魔魇鼎旁边，正瞪着乌溜大眼的婴灵，朝着禁制外的楼梯口丢去：

    “未成年小朋友不允许赌博，出去盯着，别给敌人偷摸闯进来了。”

    小婴灵心智未开，只能知晓钟贞的喜怒情绪，此时见到主人表情严肃，小家伙摇摇晃晃着头顶几根呆毛，四肢爬地翻滚起来，一番乱撞总算滚至二楼阶梯口，打起精神瞪着大眼，与空气斗智斗勇。

    “怪不得失败概率这么高……嗯，和我的欧皇气质没有任何关系，都怪这个未成年小朋友……”

    “今日卜筮，缘运财运皆聚于身，不该失败这么多次啊……”

    想了想丹药熔炼进阶的操作，每一步都仔细思量许久，钟贞搜捡起地上所剩不多的中阶黄品明气丹，开始新一轮的炼丹。

    一个时辰后，钟贞收起三颗高阶黄品明气丹，没着急进行高阶黄品向高阶地品熔炼进阶，而是继续进行他已经开始免疫的强化操作。

    “失败……”

    “成功……”

    “成功……”

    ……默默看着手中仅凭残剩丹药熔炼进阶的十二粒高阶黄品明气丹，钟贞嘴角微抽，目光一点点移向楼梯口气势冲冲的圆润可爱小婴儿，好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

    近来几日，事关正邪两道的天人名正之争临近，天下各大仙家豪阀子弟陆续进入岁末城中，城内仙家客栈可谓人满为患，其中岁末城第一名楼阙月阁更是大出风头，颇有一番独占天人名正八斗风流的气势。

    先有儒释道等仙家门派的正道君子聚于阙月楼内，广聚天下英豪，评定出当今天下年轻一辈的前十人榜单，十人排名并无先后之分，入榜者岁数皆在弱冠之下。

    评定榜单之人不知有意无意，遗漏了魔教中人，年轻十人之中，儒家三人，道宗两教两人，佛门两人，其余仙家宗门三人。

    算是儒释道等名门正派先给出一份见面礼，直接将参加天人名正之争的人选告知魔教，这般“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一时间得到无数正道人士的称赞，大街小巷上尽是朗朗读书声。

    后有儒家春秋学宫三君子与佛门道宗子弟于阙月楼内坐而论道，三方在无数仙家宗门年轻翘楚面前畅谈一日一夜，至此犹不尽兴，不知是谁提议来一场点到为止的“武试”，众人稍一思量觉得有理，一场三教辩论的“文试”难抒胸中块垒，唯有生死相向的武斗才能彰显英杰本色，于是占据岁末城内城最好的地段，又借来佛家须弥芥子小天地充当演武场，每日举行一场不虑师门传承的武争，由正魔两道各自派人守擂。

    只是话已经放出去整整三日，魔教年轻一辈却无一人应战，武试也就变成了儒释道等名门正派弟子之间的切磋练手，刚开始的噱头逐渐成了酒楼中的笑话，直到年轻十人榜单中的一名儒家君子登临芥子小天地内，一座岁末城顿时掀起了千层浪。

    因为这位出身妖族的儒家君子显露出妖形，并与小天地外的围观众人笑言一句，笑看一座岁末山，竟无一人是男儿。

    满城风雨流言不止，杀妖灭怪几千年的岁末山被一妖族当面嘲讽，若是继续避让对此不闻不问，哪怕岁末山侥幸在这天人名正之争中落得一个平手，也改不了已经沦为山上仙家笑柄的事实。

    至于赢得天人名正之争后的种种，都无需作任何考虑，毕竟千年以降结果就从来没有改变过，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败得彻底与否了。

    “哼！”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尔！”

    城北一条僻静街道，奉师命下山寻人的安拓南眉头紧锁，前几日刚被同门师弟嬉笑挑衅，今日又遭区区一妖兽欺辱，真是叫人怒气胆上升。

    “一个尚未结丹的废物狐妖，血脉低贱就不去说了，偏要穿着儒衫装模作样，贼子煞是可恨。”

    “钟贞那小子也不知道躲在何处……呵，本座行事随心所欲，何人胆敢阻拦。”

    安拓南一手负后，不觉停下脚步，四十五度角抬头仰望天空，尚未满二十的脸庞充满了世事无常的沧桑感。

    “为何身为天命真子的我，还要受制于这些个狗屁规矩？”

    轻轻叹息一声，安拓南收回饱经沧桑的目光，仿佛带着无尽的怅惘。

    “少侠，您能挪个身子不？”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听着便叫人心生几分嫌恶。

    安拓南闻言一愣，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停在了一处书摊前，摊主是个衣着寒酸的老儒生，此时正将书摊上的十数本古书摊开，晒着太阳驱走蠹鱼。

    他斜视冷笑一声：

    “老东西，便是儒家圣人也没资格叫我让开道路，你算个什么东西？”

    书摊上，正晒着午后日光的老儒生睁开不算昏花的老眼，呵呵一笑道：

    “唯小人与女子难教也。”

    说完便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安拓南嗤笑不已，正要一巴掌打去叫这老头有眼识得泰山，只不过刚抬起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中精光一闪，忙道：

    “老头，你可有书要赠予我这位天命真子？”

    因为前几日某人曾以“天命之子”对他的心灵造成过暴击伤害，安拓南自觉将其中一个字换成了符合自己身份的真字。

    老儒生不理他，慢慢悠悠转了个身，晒着日光好不惬意。

    这老头绝对不简单，难道是不世出的儒家高人？不然解释不了我这个天命真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停步，果然，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的自然天道……见此情景，安拓南心中大喜过望，急忙赶至书摊前，居高临下换个了问题问道：

    “老东西，你可是来寻我这位奉天承运的天命真子的？”

    三番两次被这人烦扰，老儒生睁开眼睛，看着一身遮挡大半日光的年轻后生，没好气道：

    “君子之行，发乎本心，你这后生，言无礼仪行无规矩，快快离开，莫要碍了老夫的生意。”

    果然，这就是考验么？安拓南压下心头喜悦，微微一笑道：

    “是本座失礼了！”

    他抬手朝着鼻尖一抹，随后蹲下身，露出一个和煦可亲的笑容：

    “老头，快，你鞋子在哪里，本座要给你穿上。”

    老儒生不知想到了什么，往书摊里处退了几步，一双昏花眼睛使劲朝着隔壁摊主处瞄去，竭尽全力向人求救。

    “老东西！本座耐心有限，不要试探本座的所剩无几的耐心。”

    四顾搜寻几息，也没能找到一只草履，安拓南冷笑一声，“原来如此，老先生竟将这考验藏得如此之深！”

    说罢一个箭步挺身，托起老儒生的一条腿，硬生生拖拽下草鞋一只，大笑道：

    “老头莫急，本座这便礼贤下士。”

    不顾老儒生如何拼命挣扎，安拓南心情激荡地替老儒生穿上了半只残破草鞋。

    惨叫声连连响起，周围几个摊子的摊主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起身离得书摊远远的，生怕这失心疯的路人盯上他们。

    不远处，有个头戴莲花冠的年轻道士叹息几声，忙收拾起算命摊子逃命去。

    ……

    阙月楼内，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有书生座谈笑论古今成败，有佛子慈悲为怀普渡众生，更有绝色道姑浅入深出讲解道宗功决。

    环厅楼上，徐近南抬手拍着栏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叶姨，你说这群小子是真蠢还是装蠢呢？”

    徐近南身旁，站着一位笑容婉约的中年妇人，姿色不过中人，气质却是极好，清雅恬淡的举止让人心情舒畅。

    “不论这群正人君子们是作如何想，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叶薇柔声答道。

    徐近南拍着栏杆，“只可惜祖师堂那几个蠢货只会拖延时间，耽误了正事，现在宗门忙于和儒家吵架，白白让这群孙子占了先机。”

    叶薇笑而不言，她的性命，正是因为岁末山祖师堂才得以苟存，没和外门叶氏一同湮灭。

    徐近南嘴角勾起阴笑，记下厅中动静最大的几人气息，转身御风离去。

    就在这时，扣下厅中传来骚动噪声。

    “诸君！试问年轻十人，为何无一岁末山人？”

    满堂只有那人自问自答，讥诮道：

    “天道有常，岂因一人而兴亡？生民有心，岂因而一人噤声？”

    显然是将讽语对准了当代魔教教主，堂中霍得沉凝无声。

    徐近南微眯起眼睛，掌中有气机流转。

    堂中那人高举一坛仙家酒酿，狠狠将酒壶摔了个粉碎，朗声大笑道：

    “一山魔教人，唯剩女子声！”

    “这岁末城的酒水，只有娘们才会喜欢喝！”

    楼上，叶薇轻轻摇头，心说何必如此挑衅，白误了性命。

    不出所料，已有离意的徐近南转过身体，一身气机刹那流转满堂。

    只是下一刻，一只手按在徐近南的肩头，嗓音漠然，“这群人的意思还不够明显？灵蕴一甲子孕成，不过十份，现在正是改变天下格局的时候，劝你慎行。”

    徐近南卸去肩头力道，冷笑道：“曹北玄，你来这就是想劝我冷静？”

    曹北玄面无表情，“不，我是要你通过本命神通找到钟贞，祖师堂已经和儒家学宫谈妥了。”

    徐近南沉默几息，脸上扬起一个微笑，“他们怎么说？”

    曹北玄冷峻面容稍有松动，缓缓说道：

    “他们说之前，我们先做几再说。”

    魔教行事，向来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