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我劝天公重抖擞
“师弟,你下山…快,逃走吧…”
徐近南嗓音低沉,给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下山寻找教主尚有一线生机,留在山上就算免于死罪,也会被流放入万魔境地。
而万魔境地,那是神仙去了都走不出来的地方!
曹北玄默然了几秒,咬紧牙关道:
“万魔境地是我岁末山开宗教主死后大道演化而成的秘境,入此境地者十死无生,师弟你这次当众伤了内门长老,就算有教主庇护,侥幸逃脱追罚,可能还是会被流放赶入万魔境地。”
“下山去,这是你唯一的活路!只要找到教主,禀明情况,一定会……”
说着说着他又沉默了下去,找到了教主真能免除责罚?
以下犯上,违逆宗门规矩,重伤祖师堂长老……不可能就被轻易放过的。
他叹了口气,看着掌名长老宁缺被几名内门长老背入祖师堂内医治,生死犹未可知,冲冠一怒又如何,事后只会被祖师堂追责,轻则身败名裂,重则流放险地。
忍不住又看了眼旁若无人的钟贞,曹北玄闭了闭眼睛,没想到登山修行二十载,第一个能入他眼的年轻人就这样折断在自己人手里,心头一时气愤且悲愤。
行此大逆不道之举,山门祖师堂必然会严惩不贷。
可这分明是那长老辱人动手在先!
“师弟,听师兄的劝,教主离山未归,你现在立刻就下山去,祖师堂至少需要几天的吵架才能确定对你的判罚,这段时日只要找到教主,事情还有转机。”
徐近南喉咙发麻,想要拍拍钟贞的肩膀,却不得不忍了下来,“我和曹北玄尚未进入祖师堂,不然还能再帮你拖着时日……”
钟贞关掉系统面板,跟着两人叹了口气。
不是因为重伤了内门长老而追悔莫及,而是刚才一怒之下,将刚到手的三点长生值全部用掉了,现在寿命只剩下二十七天。
一刀砍碎了祖师堂的牌匾,将一个元婴境修士砍成了重伤,他能不能活下来,与岁末山祖师堂,与山门太上长老都没有关系,关键是离歌作何想。
“师兄,师弟我命不久矣,不知能否求你们一件事。”钟贞又是一叹。
曹北玄与徐近南迟疑了下,看到对方眼中的沉重,心头不由得为之一颤动,“生死尚有定论,师弟无需心忧,更不必出此言论……”
好言劝慰了一番,接着由曹北玄开口问道:
“师弟,你说需要师兄做什么事。”
“我现在急需一颗长生丹,两位师兄若是能够遇见,还请替师弟拿下,日后我一定……”钟贞道。
“没问题!”二人异口同声答应下来,根本不要他任何承诺,又是一番言语安慰,所谓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
岁末山,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两个黑袍老头正在手谈,杀得难解难分之际,忽闻岸上叫喊声。
“大事不好啦!”
“齐先生,郑先生,大事不好啦……”
两个黑袍老头不约抬头看去,其中一个留着山羊须的黑袍老者郑泰宛淡淡问道:
“何事如此惊慌?”
儒释道三家圣人又打到了祖师堂下?
“掌名长老重伤…”
“祖师堂匾额被人砍断!”
什么?!
郑泰剡目光陡然一凝,当即与好友齐仙甲分开水幕,从这条天上河秘境中归于天地内,“快说如今是何情况?”
“祖师堂牌匾被一刀劈成了两块,宁长老生死不知啊……”赶来报信的宗门执事一脸惊慌失措。
“到底是何情况,详细与我…罢了,你速随我来,路上再说!”脾性暴烈的齐仙甲直接将这宗门执事卷入袖口中,一步跨过数道宗门屏障,进入祖师堂内。
堂下,昏迷不醒的宁缺法袍破碎,浑身浴血,正在接受两名内门长老输送气机维持一抹生计。
齐仙甲一口怒气直冲天灵盖,关门弟子竟然在山门内被人差点打死,当他这个真我境修士提不动刀了不成?!
听完了这宗门执事的絮叨赘述,郑泰剡面色沉似黑水,拦下欲要冲出祖师堂,准备亲自动手铲除逆贼的好友,立刻与言无风问道:
“无风长老,今日之事因何而起?”
言无风先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而后道:
“外门弟子钟贞不堪受辱,一怒之下拔刀砍向掌名长老宁缺,就是现在这幅光景了。”
郑泰衫眼中闪过诧异,皱起长眉问道:
“外门弟子,一刀将内门长老砍伤?”
“这外门弟子钟贞是何修为境界?”
言无风道:“修行不过三日,此子修为尚处练气境。”
“这般境界,何至于有这等杀力?”郑泰剡瞥了眼心急如焚亲手医治宁缺的好友,缓了口气,这一刀杀力蛮不讲理,好在是以剑气开路,而非刀意,后劲略有不足,没有彻底崩坏掉宁缺人身小天地的气机,但今日重伤没个几年是很难恢复巅峰修为了,登山之路一步慢便要步步慢。
想到这里,顿时怒从心来。
言无风看了他一眼,“此子是教主离歌带回山门的。”
正欲发作的郑泰剡脸色一变,只觉一口怒火卡在脖子里,短瞬就涨红了脸,硬生生吞下“立刻将此子斩首示众”,挤出另外一句话,“召回全部长老,祖师堂议事!另外用落魄镜传信教主。”
岁末山传承三千年,从未有过太上长老一职,之所以在近年首开先河,因为前代教主仙逝后,逼宫失败的十数位长老死的死、伤的伤,最后离歌念在山门苦劳上,寻个了名头留下几人,祖师堂觉得不能怠慢前辈,于是就有了太上长老这一称谓,无甚职权,不过四人皆是真我境修为。
言无风点点头,已经做足了准备,“教主尚未有回复,两名太上长老深入莽荒之地,未能收到消息。”
郑泰剡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衅,但是碍于祖师堂颜面又不好发作,不搭理腹黑的言无风了,侧身望向好友:
“如何?”
齐仙甲黑着脸,“死不了,这刀的杀力都不弱于教主的一击,竟是个外门弟子砍出来的?”
郑泰剡咳嗽一声,“此子乃是离歌嫡传,也许手中有一两件杀力出众的仙兵至宝。”
齐仙甲阴沉着脸,瞪着伤及人身关键气府窍穴的关门弟子,好半天才怒道:
“就是离歌嫡传又能如何!上山修行不及三日,就敢肆虐我岁末山规矩,论罪早该斩首,言无风你怎么看?!”
言无风斟酌几息道:
“此子天资过人,心性出众,依我之见,可罚然不可杀,既对我宗门规矩有个交代,教主那里也好……”
“教主教主,成天就是教主!”齐仙甲骤然拔高音量,竭力压抑着怒火,“你言无风才是掌律长老,宁缺为了宗门规矩着想,必须过问此子怪异无常行径,你言无风可真是一碗水端平啊。”
言无风神色如常,淡然道:
“我岁末山多少年无人跻身飞升境了?”
两名太上长老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他们自然是明白言无风的言外之意,可今日这事,岂可因为一教主嫡传就能随意放过?
二人对视一眼,郑泰剡捻起山羊须,脸色肃重,“此子今日此举,乃是大逆不道之举,得罚,也需重罚,但虑其入山不足一旬,修行不及三日,留其一命,以待后日细细观察。”
“先由岁末圣地评定资质,再过问心壁观其本心,如何?!”
听见这明显带有偏向性的言语,齐仙甲就不同意,“观察?罔顾我岁末山规矩不成?此子今日必要流放万魔境地!”
言无风看了两人一眼,平淡道:
“修行路远,来日方长,何须急于一时?”
“既然我等存有分歧,那就祖师堂议事。”
……
问心关!
钟贞神色平静,看着众人进行宣判。
内门长老陈言抖动手中宣纸,沉声宣读祖师堂决定:
“外门弟子钟贞,窃据宗门圣物,以教主嫡传身份忤逆长老教诲,当众拔刀行大逆之举…责其先入问心关,观其心志资质……”
徐近南面色稍缓,没来由与曹北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好似卸掉了心中的巨石,只是没等两人松懈多久,心弦再度紧绷起来。
“…钟贞矫托天命,伪作行径,欺惑宗门执事弟子,违逆山门千年规矩,罚其入万魔境地历练三日!”
寂静无声。
万魔境地,凡进入此地者十死无生,这好像已经彻底定下了他的结局了,好似都对这个结果过于震惊,在场的宗门执事短暂间无人出声询问。
陈言冷笑连连,将手中宣纸扔向钟贞身前,流入万魔境地,就算你教主嫡传拥有仙兵至宝,也难逃死路一条!
看着身前浮空的宣纸,钟贞在一众内门长老的冷目相视下接过纸张。
然后揉作一团,直接抛了回去。
不等这群祖师堂成员作何反应,他转身走入一面水幕中,不见身后嘈杂。
问心关内。
钟贞刚踏入其中,彷佛一瞬间得到了灵魂上的净化,脑海中再无俗世情欲情感。
他发现自身意识收束为一,心头只有走完这条桥廊这一个念头,别无其他杂念。
“问心关……”
抬眼看去,只有白雾朦胧,隐约可见一条不见尽头的白玉桥廊。
思绪无法展开,甚至没有办法思考别事,念头迟缓但又轻快,在这种情况下,只能叩问本心?
钟贞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不明觉厉。
被动进入贤者模式的他缓缓向前走去,身侧不断有青色石碑浮现,不断有奇异景象闪过。
走了几步后,钟贞突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去,身后白雾茫茫,不见任何道路。
来时路已经全部消失不见。
“奇怪。”眸光微凝,钟贞甚至无需散去杂念,念头彷佛被拘束住的他只得继续向前走去,无视左右两侧奇怪景象,约莫走了一刻钟后,终于看见远处一面模模糊糊的羊脂玉色调墙壁。
这面墙壁一眼扫过平平无奇,细看去才发现墙壁内可以见到每个人的本心,每个人叩问本心发觉真我后,对这座天地说的话。
“所以,我也要问问自己,想要对这座天地说什么?”
钟贞有所明悟,大致扫过墙壁上熟悉的人留下的言语,脑海里不断闪过他们留下心中话语时的身影,或潇洒或落寞,或孤寂或冥坐。
墙壁上,一个个身影出现又再度消失。
桃花美人的姜慕雪,叩问本心留下的“真我”言语是:谁谓河广,一苇以杭。
儒士风流的言无风,留下的话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杏眼美人宁缺:乘风直去,看人间山河万里。
曹北玄: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徐近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
“……”
“很有反差感,就是为什么都说得这么高大上…有没有通俗易懂的‘老子天下第一’?”
钟贞腹诽一句,没等继续吐槽下去,这一心念就转瞬即逝,他的目光再度落回这面不见尽头的墙壁。
最先在这面墙壁上写下“心声”的人,姓曹名末,留下的话是:七尺长躯,当破天而去。
最后钟贞微抬起头,看向这面墙壁的最上方。
有两人留下了叩问本心直面真我后的心语。
一人是前代教主东方御真,她只留下半句,自是人间第一流。
另一人是离歌,留下的心语朴素无华,真挚感人:修道路远,上下求索。
“呵,还真一心想着飞升大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证得长生不朽……”
念头刚冒出就消失不见,甚至钟贞都无法察觉自己究竟吐槽了什么。
脑海中一袭雪白长袍的离歌站在墙面前只有几息的时间,没像他这般仔细观摩前人留下的墨宝,径直写完那八个字后,身影当即消失不见。
“我的本心是什么?”
钟贞笑了笑,然后他就发现自己苦思冥想的两句诗突然记不起来了。
笑容僵硬在脸上,钟贞又尝试想了想上辈子读过印象极为深刻,对他造成震撼的诗句,发现这些个诗句念头刚起,随后就再也记不起来,自己前一秒想到的是什么。
“原来是这样叩问本心…难怪这里会约束意识,看来只有我结合自身的人生经历,周旋久了才能悟出真我?”
钟贞陷入了沉思,即使每一个念头刚出现就会迅速消失。
我的两段人生?
上辈子靠着拖父母后腿,拿到可以养活自己的铁饭碗,每天浑浑噩噩受气受累……
可如果给我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还会选择站在红色旗帜下,说出那一段话……
脑海中一道惊雷落下,钟贞突然发现这个念头竟然没有消失,身边还凭空多了一支白色毛笔。
“写下生在国旗下,长在春风里…嗯,这句话通俗易懂…”
“唉,原来等我穿越了,才发现我真的在意的是那个时代的,那个红色的时代…”
那就,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钟贞提起白色毛笔,正要落笔,脑海中忽然又闪过一幕幕画面,难以遏制地走马观花般闪过。
自他穿越后的一切,经历过的一切。
九个衣着暴露的女人端着刀尖自刎身亡,血水缓缓留至他的脚下。
大凉王朝的文武百官,架空皇权后想要逼死最后一代皇帝。
进入山门修行后,遇见了内奸刺客,都是儒释道名门正派的君子贤人。
儒家圣人在《太平寰宇志》上那一段划分了阶级,划分了天才与废物的话。
岁末山三千年未曾改变的规矩,祖师堂内门长老划定的尊卑贵贱。
钟贞深呼一口气,手腕一拧,提笔在这面墙壁上重重写了下去,他的眸光中不再存有茫然,那是有红色闪耀,因为尚未成功,所以擅自更改了其中一字。
“唯有……”
右手手腕好似遭受到了数万斤的重量,起笔这两个字后,后面的话如何也写不出来。
问心关内,再无茫茫白雾。
天空有云海滚动,云海之上,金光照耀之处,无数尊巍峨巨大的诸天诸神佛出现。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无数尊神佛仙魔环绕着石壁前的渺小人影,缓缓睁开大如山岳的金色眼眸,俯身怒目而来。
彷佛只要他敢写下这句话,就要立刻粉身碎骨打入十八层地狱,遭受业火灼身之痛。
钟贞笑了笑,不管这笔能不能写下,依旧是沉声说出了这句话,这才是他叩问本心后得到的真我:
“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一语浇尽心中块垒,舒尽心中郁气,平尽心中不平事!
问心关小秘境轰然一震。
天地寂静,神佛仙魔魑魅魍魉尽数退散。
钟贞放下手中的毛笔,面前已无羊脂玉色石壁,他再抬起目光。
天雨粟,鬼日哭。
九重天公抖擞,世间万物俯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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