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

    石老三走进一家破败的民房内，里面已经有三人正等候着。

    屋子中央的木桌上，一只火烛燃烧着微弱的浊光。

    这里是固安城中隐子们的秘密聚集点，当然，宁自然是不知道的。

    通过隐子间独有的联络方式，他们不定期会来到这里商讨事情——同理，宁自然也没有。

    “收到消息了吧。”石老三面无表情道。

    三人纷纷点头。

    随后，一名作屠夫模样的粗犷男子出声道：“我们不用再监视宁自然了？”

    宁自然作为一名血神子，即便是半废，被半流放到固安城，也不能等闲处理。

    所以，数叶阁豪爽地将固安城的隐子全部召回，重新安排一批。

    据点任由宁自然掌管，但隐子独有的福利，你就不用想了。

    而隐子之间的来往，你也不用参与，反正你是被监视者。

    固安城对于宁自然而言，就是一个鸟笼。

    数叶阁的高层们时不时会看一眼隐子传去的，有关于宁自然的情报，做出些安排。

    宁自然，只不过是数叶阁高层眼里的一只瘸腿的金丝雀罢了。

    石老三默然不语，三人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早已明了。

    “时间。”屠夫道。

    另外两人，一名作乞丐打扮，一名作书生打扮，也都点头示意。

    石老三右手搭在左手上，轻敲三下。

    死人眼眸里划过一道冷光，在烛火中，显得晦暗。

    ……

    血色光柱依旧屹立在固安城内，血肉长龙屈辱地蜷缩在其中，团成一颗肉球。

    偶有居民抬首，望着那血色光柱，眼里只有迷茫，与麻木。

    一些在城主府那有关系的武者也常常抬头，看向光柱的眼中带着恐惧。

    血祭之事，可以说“人”尽皆知。

    之前姜明皓三人到来，其实已经有了些谣言，但现在这因血祭产生的光柱，正好印证了谣言。

    希望那位郡候……只血祭那点人吧！无数武者心中暗自祈祷。

    至于说逃？怎么逃？

    上任城主孙安死的时候，城卫军就已经封锁了城门。

    姜明皓三人到来之后，就严令城卫军不能让任何人离开固安城。

    那时候，嗅觉灵敏的武者都逃的差不多了。

    现在留在固安城里的，不是能走，但来不及的，就是想走，但走不了的，亦或者是不能走的。

    这些人没法反抗城主府，也没法反抗姜明皓三人，只能整日活在担惊受怕里，等待着那未知的血祭之时到来。

    万相观着这人间百态，心生唏嘘。

    这固安城看似平静，但在那暗地里，早已乱做一团。

    姜明皓三人的到来，并没有多少影响，但那血色光柱升起之时，无数知晓内情，同时心态脆弱的武者便不再守着伦理道德，肆意横行。

    一开始，只是部分人，大多数都还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他们希望郡候是想要好好经营固安城的，寄希望于城卫军会及时将作乱的武者逮捕。

    但在城卫军都牢牢把持在城门处，即便有的武者壮着胆子跑到他们面前挑衅，他们也没有丝毫反应。

    象征着官府威严的城卫军却对犯禁的武者熟视无睹，已经证明，这位郡候，也只是那万千手握大权的武者之一。

    若不是除了底层的锻体武者之外，武者和普通人的交集其实并不大。

    不然，固安城这时候就该变成人间炼狱喽！

    万相突然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宁自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万相身边，只是身后背着的剑，似有一丝锈迹。

    “开始了？真正的血祭？”万相看向血肉长龙所在，目光里带着些许诡异的神色。

    光王侯的伪墓想要开启，需要血祭百万人。

    这没错，但之后还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血祭一名先天武者，激发那条血肉长龙的灵性。

    并且，凝聚神意雏形的先天武者，最好。

    姜明皓带领着陈明熙和铁华，登上了固安城里最高的塔。

    借助手中阵法凭依的力量，姜明皓将血色光柱拉向自己所在的塔前。

    不过，血色光柱移动时，造成的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

    还有大量倒霉居民没来得及跑出血色光柱的笼罩范围，被血肉长龙一口吞掉的意外。

    姜明皓可就管不到那么多了。

    血肉长龙在血色光柱之中，本已经被消磨去不少野性。

    但姜明皓移动光柱，又人它吞噬了许多血食，此时野性更甚。

    “吼！！！”血肉长龙嘶吼着，用臃肿的身躯撞击光柱，激起阵阵波澜。

    姜明皓轻蔑地看着血肉长龙，如同看着一只未经教化的野猴子。

    此血色光柱，立足于血祭大阵之上，连通大地，除非是上古时，曾撞塌不周神山的水之神祇共工在世，否则绝无可能被人从外界破除。

    并且，血色光柱的力量来自于血肉长龙本身，它撞击光柱，就是在跟自己角力，怎么可能分出胜负？

    如此，内外两处皆无缺漏，不敢说绝对不会被破除，但在固安城这里，姜明皓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接下来，就是正事了。姜明皓瞥了眼依旧肃穆着脸，护卫在他身后的铁华，心中不由生起一丝怜悯。

    可惜，若不是那陵墓内的机缘，不然留着这傻子当个手下也不错。姜明皓遗憾地想道。

    抬手抓住铁华的胳膊，姜明皓朝着满脸遗憾的铁华微微一笑，随机八条气血毒蟒顺着他的手，钻进来铁华的身体。

    特殊功法造就的毒蟒真形让铁华身躯僵滞，经脉间流淌的气血也渐渐失去灵性。

    铁华眼里满是不甘与愤怒，同时又带着一丝不解。

    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尽心尽力地为姜明皓服务，却还会被对方下杀手。

    姜明皓也没有兴趣和他解释，趁着铁华的气血还未完全丧失灵性，右手一掷，将他丢进血色光柱内。

    陈明熙略微低下头颅，以示对这名短暂的同袍的敬意。

    或者说，兔死狐悲。

    陈明熙和铁华唯一的不同在于，她是州府陈家家主的二女，虽然不受器重，但终归是身份显赫。

    而铁华……

    说句不好听的，若非铁华这个人，恐怕现在州府里都不会有那个在姜家麾下卑微讨食的铁家。

    血色光柱内，血肉长龙感应到铁华，无神的血色眼球里忽然凝聚出一点灵光。

    身躯上无数血肉中残存的本能告诉着血肉长龙，吞了他！吞了他！

    “䰮——”

    意义不明的鸣叫从血肉长龙的全身各处散发，同时裂开无数的口子。

    不，应该说是嘴！为了吞下铁华而出现的嘴！

    血肉长龙向着铁华扑去，肉山一般的身躯分裂成数条，却又彼此连接。

    如果抛开这诡异的颜色，滤镜，和眼前的一幕，那么，这血肉长龙的确有几分岁古传说中神龙的姿态。

    铁华目眦欲裂，藏在识海深处的神意雏形此刻也冲出束缚，显化出模糊的形体。

    或许是濒死前的最后一搏，本该毫无反击之力的铁华竟靠着意志力将被牢牢束缚的神意雏形放出，并且将体内来自于姜明皓的诡异毒素压下，重新拥有战斗力。

    “姜明皓！你这个杂碎！！”铁华破口大骂，眼睛因愤怒而布满血丝。

    此时，他只想将姜明皓碎尸万段！

    随即，血肉长龙的巨大肉爪将他连同神意雏形一起拍在地上，砸出巨大的坑洞。

    面对铁华的怒骂，姜明皓十分淡定。

    从小到大，他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每一次，骂声的主人都会在他的操控下死去。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血肉长龙的肉爪被缓缓抬起，其下，铁华爆发全身气力，将重逾万钧的肉爪生生扛起。

    但同时，数不清的嘴巴啃噬着与它们接触的铁华的血肉。

    铁华咬牙硬撑，淡黄色的神意雏形在他先前的极端怒意，与此时生死之间的极致恐惧之下，慢慢显露出巨熊的模样。

    越清晰的神意雏形，代表越接近完整的神意。

    铁华如今，已经无限接近于那个天骄行列了。

    巨熊神意怒吼一声，与铁华一起，将巨大的肉爪掀翻。

    紧接着，它好似有了神智一般，在铁华还未有念动之时，便跳跃到血肉长龙之上。

    姜明皓双眼微眯：“失控了？也对，泥腿子出身，能到这般境界就已经是奇迹了。”

    巨熊神意双爪有铁黑色光芒笼罩，如同神兵一般，打在血肉长龙身上，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

    血肉长龙痛鸣一声，眼球里的灵光溃散，只余下疯狂。

    铁华强撑伤体，运转气血，但先前被强行压下的毒素，在此刻爆发了。

    五脏六腑，十二正经，奇经八脉，玉骨神府……

    诸般种种，都逐渐失去生机。

    铁华的眼眸变得灰暗，身躯随还挺立，但早已迈过了那道鬼门关。

    而巨熊神意，因为突然的增幅，导致铁华的武道意志不足以驾驭他，因而无法控制。

    但这也让巨熊神意避免了在铁华死去后立即消散的命运。

    巨熊神意依然在攻击着血肉长龙，双爪上的铁黑色光芒虽然渐渐在消散，但仍然锐利。

    血肉长龙眼中疯狂的神色还未散去，身躯却被巨熊神意撕扯成一片片丢下。

    最终，血肉长龙哀鸣一声，坠落大地。

    局势似乎明朗？怎么可能！

    巨熊神意从血肉长龙的“尸骸”上爬起，周围散落的血肉迅速飞来，黏附在它身上。

    一块血肉在飞来时，还不忘把铁华的尸体也一同带上。

    血肉长龙的身躯也向上弓起，将巨熊神意包围。

    血肉归位，神意入腹。

    短暂的消化后，血肉长龙再现。

    这次，它的身上多了一丝灵性，真真正正地，成为了这个世界上的生灵。

    姜明皓看完了这场一边倒的战斗，随后将手中阵法凭依丢入血色光柱内。

    一切准备就绪，这个阵法，也没用了。

    阵法凭依接触到光柱的一刹那，光柱瞬间破碎，化作满天星点。

    血肉长龙意欲飞去，但阵法凭依已然落地。

    血肉长龙被轰然出现的无形阵法之力抓住，任凭其如何反抗，也无法挣脱。

    阵法将血肉长龙拖入地下，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

    过了半晌，天空突然聚集起黑云，道道雷光乍现。

    龙种陨落，雷现雨落。

    尽管血肉长龙不算真正的龙种，但有着灵性与真龙外形的它，已经得到了天地的承认。

    至于说它本质是一团百万人血祭而来的血肉？

    谁在乎？

    万相躲在远处也看完了整场戏，颇感世界太大，自己太弱。

    “该我们了吧，不然到时候，伪墓得把固安城的人都抢了。”万相斜视宁自然。

    宁自然点了点头，同时挥了挥手。

    下一刻，一座笼盖整个固安城，更加巨大的血祭大阵显现。

    本已经露出胜利者的微笑的姜明皓顿时笑容一僵，气急败坏道：“是何方神圣！竟敢坏我布置！？”

    宁自然和万相戴上面具，大大方方地跳跃到塔上。

    “姜郡候大手笔。”万相皮笑肉不笑道，“所以，也该让我们这些人，抢点肉了吧？”

    姜明皓气的脸发绿。

    这是抢“点”肉吗？这是要把全城的人都抢走啊！这可都是姜明皓留给自己晋升神意境时的资粮啊！

    万相见姜明皓气急，不依不饶道：“姜郡候，您所求，也要来了，不如好好看看？”

    姜明皓走无敌之路，脾气就不算好，当下就要撸起袖子和万相干一仗。

    但看见旁边的宁自然，姜明皓顿时怂了。

    也罢也罢，就让他们得意一会！姜明皓心里恶狠狠道。

    他走的无敌之路有些取巧，所以面对这等挑衅还能避开，不过，这也已经是极限了。

    万相和宁自然对视一眼，面具之下，都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