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艺的突然消失让陈彦微微皱眉，虽然仁艺说过会保护自己，但双方认识时间并不长，陈彦暂时没法保证仁艺不会食言，只是突然的冷清让人有些不适应罢了，无论如何，陈彦还是要向前。

    在绕过一座小山后，远处依旧是模糊的山影，渺无人烟，遥遥地能看到一条小河，小河旁边似乎有道人影。

    又走近了些，一位少年正背对着自己，在河边擦拭伤口，看到这番景象陈彦心中一颤，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袭上心头，虽然还不确定，但陈彦觉得眼前的少年不对劲。

    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少年猛地回头，脸上也在一瞬间覆盖上了龙鳞，两眼通红似要喷出火龙，整个人凶相尽显。

    陈彦先是苦涩地撇撇嘴，自从遇到怪异之后，随便在野外遇到个人都能轻易地发现自己，自己这一身修为仿佛是个摆设一样。

    陈彦不知道是何时的习惯导致，他特别喜欢看人的眼睛，看那直达灵魂的窗户，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遇到的人少一些狡诈，多一份真诚。

    看着少年的眼睛，那眼神中透露出最纯粹的仇恨，仿佛下一刻就要化为濯水流出一般，这种眼神即使不像怪异那样的扭曲，也足够让人觉得疯狂。

    确认了少年没有怪异的那种感觉后，陈彦想要尝试着与他沟通，在这个龙族苏醒开始侵扰人族地界的年头，再要遇到这种有龙族血脉还愿意化为人形的，可不容易了。

    可少年并不领情，在陈彦礼貌的招呼过后，始终没有将保护自己的龙鳞褪去，虽然眼神已经逐渐从血色的仇恨变得警惕，但这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有些为难了陈彦。

    无奈之下，陈彦直接坐在小河边，开始讲述自己的事情，希望能在情感方面跟少年产生共鸣，虽然自己以前那么多年都挺顺风顺水的，但最近几年的波澜就足够陈彦用情绪捏造出一个故事了。

    陈彦坦白了自己来自一个古老的世家，在不知多少年头的岁月中，家族早就不再如当初那般纯粹，族人对立、强者争权都已屡见不鲜，自己只是一个没能力参与也没能力得到重视的分支庶子，早已被纷乱的内斗弄得头晕目眩，如今游历至此，遇到了小兄弟你。

    “为何自己衣冠齐楚？这只不过是家族怕我丢了脸面，而故作体面的怜悯罢了。

    为何自己修为深厚？这不过是自己不甘平凡，用鲜血换来的罢了，你若有办法探查，自会发现我已经没了一魂三魄。

    为何我要与你攀谈？这不过是一个孤独的人走在无人烟的荒漠，偶遇一位少年，看着少年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到了同类的灵魂。

    我自幼被家族唾弃，被至亲抛弃，也不过是在那辉煌的山顶，与各式各样的神兽后裔为伴，所以看到你时，我也没由来的有些亲切，看到你的恨意我也会有触动，这些年，你受苦了。”

    在陈彦一套满是情感的说辞后，叶承龙终于是将龙鳞褪去，眼神也从警惕变为了鄙夷，看着叶承龙高傲的姿态，陈彦知道，自己虽然被很狠地看不起了，但第一步也成功了。

    也多亏了这段时间负面情感的大量涌现，才能让陈彦在捏造的故事中也含有隐晦的情绪。

    将那些复杂的情绪复杂地表达出来，苦涩与无奈，不甘与憎恨，懊悔却无法改变，那是一种纵使知晓了一切，但回到过去也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无力回天，是最纯粹的绝望。

    在这个过程中，越是抬高自己的潜力，越是感受到那种绝望，回过头来才会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有，却什么都做不到，即使回到那抹夕阳下，自己阻止不了那一掌。

    在无声地宣泄了心中情绪后，陈彦并不觉得舒服，只是觉得多了一位听众，仅此而已。

    少年听完故事，也不觉得共鸣，只觉得衣着华丽之人在无病呻吟地诉苦，即使有很多地方说得他也认同。

    在陈彦又说了一会儿却得不到回应后，陈彦发自内心地佩服起仁艺，自己就唱这一会儿的独角戏，就有些吃不消了，实在是没有反馈，让人的热情也很难一直维持在比较好的高度。

    再努力了一下后，发现少年虽然态度已经好了许多，但就是不开口说话，陈彦都有些怀疑他是否会说话了，但沉默了一会，少年开口了，也许是被勾起了话头，少年也开始说一些自己的事情。

    也许是经历过的挫折太少；也许是不曾在饥寒中体会过绝望；也许是白雪落下时只想到美景，却不曾看到一夜暴雪后，与雪埋在一起的白骨，只知道雪落肌肤时带来的寒冷，却未曾接触过冻死骨的冰凉。

    陈彦即使编造故事，也只是把悲惨放在了许多人一生难及的高度。

    当少年的话语缓缓传出时，没有特殊的情绪，只是简单的回忆，朴实的陈述句。

    陈彦觉得面部的汗毛却根根树立，有一种细微的酥麻从面部逐渐扩散，心中也是微微一颤。

    当陈彦痛恨家族内斗时，少年说他一出生就没有了家；当陈彦苦涩家族的怜悯时，少年说他九年褴褛不知何为粗衣；当陈彦为不甘平凡发起反抗时，少年说他亲眼目睹唯一至亲被人辱死，却到如今也无法复仇。

    陈彦说他看着少年觉得触动，觉得自己遇到了相似的灵魂；少年说他看着陈彦觉得恶心，觉得自己遇到了最该死的肮脏。

    陈彦也明白了，为何少年的眼神中藏不住鄙夷，因为自己那些可笑的卖惨，在少年眼里，都是遥不可及的奢靡。

    自己所谓的用鲜血、用一魂三魄换来一身修为，在少年眼里，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情，若是有那样的机会能使自己强大，少年不会有犹豫不会有挣扎，他会义无反顾地跳入那可能导致无辜人死亡的深渊。

    陈彦也知道了，少年开口并不是想要跟他推心置腹，而是要等陈彦把他的苦涩都一股脑地倒出之后，少年再用自己切切实实的经历，来嘲笑陈彦编造的悲剧。

    叶承龙最后向陈彦表达了自己的偏执，即使他一生悲痛，但他仍然认为龙族血脉是十分高贵的，因为这为人非议的血脉，让他有了去追逐遥不可及的资格。

    若不是母亲曾经的陪伴，叶承龙也许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人族的血统全部抽离，来更好的拥抱入场券。

    也就是母亲的陪伴，叶承龙才更知道，人族的善良在人心的险恶面前是多么的脆弱，最后说一句君子论迹不论心，便可华丽地掩饰他们肮脏的内心，等你放下防备之后，他们的致命一击，也只会消逝在死人的坟墓里。

    叶承龙已经不想再去赌善良的比例，他已经彻底地被险恶击碎了，甚至在他拾捡那些碎片的时候，也没见到阳光照在脸上，看着挥散不去的乌云，他无声地收拾残骸，默默地咽下咸咸的味道，一个人，独立坚强。

    这样喜欢同族相残的人类就应该被抹去，就像人类抹去其他种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