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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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林家夫妇

    又过了数十日,天已深秋,草木渐黄,无数枯叶随风飘落,萧瑟凄凉之感无孔不入,席卷着整座小镇。

    林秋已渐渐接受爹娘双双逝去的现实,只是每日回到家中,看着清冷的院落,性子愈发沉默。

    眼看天气渐冷,郑飞在散学之后,便带着林秋与其他镇上伙伴,整日到小镇北边的天台山劈木拾柴。而到了晚间,林秋便独自一人在屋内点灯观书。

    所幸林秋爹娘生前广结善缘,小镇邻里都尤为关心林秋的生活。尤其是隔壁的蒋春花,更是将林秋视为己出,几乎日日饭点送来温暖菜肴,虽无山珍海味,但也不至于这个可怜的孤儿挨饿受冻。

    过了数月,此时已入初春,过完年关,林秋便到了去镇上学堂念书的年纪。到了学堂开门的日子,蒋姨娘便带着郑飞与林秋一齐来到学堂。

    小镇学堂位于月华街南侧相邻的星云街,沿街向东一路前行,经过庆元河上的南天桥,复行数十步走到尽头,便是此地。

    此刻学堂中唯一的教书先生莫知路正穿着一件崭新的青色长衫,负手立在学堂门口,等待众学子到来。

    而莫先生的头顶,一块巨大的春木牌匾之上,镌刻着颜筋柳骨般的“教子兴学”四字,牌匾一尘不染,锃光瓦亮,看来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莫先生,在新年伊始用心擦拭过了。

    “莫先生!”一群小童在爹娘的携手下来到学堂,见到莫先生都兴奋的扑了过去。

    “哎哎,好,你好!”莫先生见此也是笑的合不拢嘴,与前来报到的学子们一一施礼。

    蒋春花一手牵着郑飞,一手牵着林秋来到莫先生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万福,莫先生见状拱手还礼。

    蒋春花随即从怀中掏出一袋铜钱要递与莫知路,却见莫先生慌忙摆手道:“蒋夫人,林秋的学费早已有人交过,无需破费。再者说来,林家夫妇为人和善,无需学费也是理所应当。说来惭愧,我身上这身长衫,还是托了沈夫人的福,她也并未向我收取分文。”

    听到此处,蒋春花与林秋同时疑惑:“是谁?”

    莫先生说道:“正是那道二茶馆的陆先生,不仅如此,白云酒楼的陈膳夫也曾来过,被我好言相拒了。”

    “如此便好。”蒋春花欣慰的拍了拍两名小童的脑袋说道:“去吧,课上好好听从莫先生的教诲。”

    林秋跟随郑飞进入学堂后,发现同学大都是小镇上年纪相仿的玩伴。

    同为祈雨巷的第二户人家,年长林秋两岁的小镇顽皮霸王郑飞;

    位于祈雨巷的第一户人家的孩子,是一名年长林秋一岁的男娃,身材比林秋更加瘦小,脑袋却生的奇大,三岁识字,五岁背书,无他嗜好,只爱阅书,被郑飞整日嘲笑成“郭书袋”的郭应侯;

    月华街尾“文府”的二小姐,与林秋同岁的文瑾,因天生粉雕玉琢,肤白净透,因此被邻里街坊喜称为“玉娃娃”;

    祈雨巷第四户人家的女娃,与林秋同岁的卢鸢尾,平日里深得邻里姨娘喜爱,只因小小年纪对读书一事没有兴趣,却心灵手巧,偏爱缝衫补衣女红一事,仿佛她才是沈境霜亲闺女一般;

    祈雨巷的第五户花匠人家,陈无相家的姐弟,分别是年长林秋一岁的陈缘,与少小林秋一岁,自称“仙居镇天字第二号魔王”的陈孟;

    月华街上“蒙尘药铺”老掌柜韦慈藏,那体弱多病的宝贝孙子韦古道等人。

    此时学堂内,与郑飞一般性格顽劣的陈孟站立在课桌上,卷书挥舞,以尺敲击,见郑飞林秋步入学堂,兴奋至极,高声喊道:“飞哥速来,看我陈将军怒斩郭书袋!”不料下一刻便看到郑飞林秋二人身后竟跟着莫先生一齐进来,这才偃息旗鼓,不再造次。

    莫先生却并未与陈孟计较,凭空按了按手,示意众学童入座,随后走到讲桌前拿起一卷书籍,开始授课。

    林秋自幼喜好听书一事,娘亲沈境霜亦时常教林秋读书认字,故而虽未上过学堂,却已识得多字。

    莫先生授的第一堂课《学而》,林秋并未听进多少,心中只算计着散学闭课后,去找陆先生问个清楚。

    终于熬到堂役孙老伯敲响了堂鸣金,众学童如脱缰野马一般一哄而散,郑飞与陈孟带头呐喊着涌出学堂,唯有郭应侯,林秋几人甚有礼数,拜别莫先生。

    随后林秋快步如星,沿着庆元河向北,跨过北天桥,几步便到了道二茶馆门口。

    此时陆先生正背对着林秋,提溜着关板,打算闭客打烊,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门前,陆先生缓缓转头过问道:“林秋吗?”

    “陆先生,是我。”林秋双手撑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所幸赶在茶馆闭门之前到了。

    陆先生微微皱着眉说道:“何事如此焦急?”不等林秋开口,随即又招手说道:“进来再说。”

    待林秋入门后,陆先生架好关板,便带着林秋进入后院。

    林秋虽在此听书已久,却从未进过道二茶馆后院,此刻穿过陆先生平日说书的醒木桌,掀开帘幕,突然一股浓重的桂香扑面而来。

    却见后院正中,一张古朴的小方桌上,正摆放着一坛醇酒,酒已开封,散着阵阵桂香。酒坛旁随意摆着几碟酱菜,看来陆先生正欲关门用食,被林秋碰了个巧。

    陆先生坐落在桌前,招呼林秋过来入座,轻声问道:“食未?”林秋还未作答,腹中却时宜的响起了“咕咕”声,只得尴尬的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反应过来,陆先生目不能视,却听力奇佳,五脏庙内的这一声哀嚎,陆先生肯定听的一清二楚。

    陆先生随即起身去一间屋内又拿了一双碗筷放于桌上,搬起酒坛给自己的空碗斟满了酒,一股琥珀般的醇酒缓缓注入碗中,夹杂着零星的桂花,霎时间桂香满屋,沁人心脾。

    就连从不饮酒的林秋也不禁伸长鼻子嗅了嗅,开口问道:“陆先生,这酒竟有如此桂花香气?可是你亲手所酿?”在林秋印象中,父亲每日劳作后也会小酌几杯,但喝的都是自家酿的杨梅烧酒,但有一次在陆先生家饮过酒后,却对其啧啧称叹,念念不忘。

    “小家伙,还懂一些?你爹先前饮过一次,后来便三番五次前来讨要,赶都赶不走。”陆先生缓缓举起酒碗,轻酌一口,刹时间桂香混酒,如琼浆玉露,划过喉道,直灌胃中,五脏六腑如骄阳烈火,却又充盈桂馥兰香,实在惬意。

    “啊~真是好酒,林秋,你要来一碗否?”

    “不了,谢陆先生,我年纪尚小,不能饮酒。”林秋慌忙婉拒,只顾低头吃菜。

    陆先生美酒入喉,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这好酒,名为满陇桂雨,是我前几年游历五洲之时,无意中在南瞻部洲的一户谢氏人家所遇,初尝之时天为惊人!百般苦求酿制之法未果,后来付出极大代价,那家人才已秘方相赠。于立秋时节,逢天雨过后,采金桂树上未曾被雨水打落的花儿,辅以齐云仙山清泉,加之中须祖洲酒圣杜康的秫酒,陈酿三载方成。”陆先生话音刚落,又落肚一碗。

    林秋看着陆先生自顾自的一碗接一碗下肚,怕他喝多,赶忙问道:“陆先生,你为何要帮我在学堂交费?”

    陆先生闻言放下酒碗,正了正神色道:“因为我,不止是我,是我们整座齐云山欠了你爹娘一份人情,天大的人情,区区学费何足挂齿。”

    “啊?”林秋闻言惊讶的张大了嘴,在自己印象中,娘亲与陆先生顶多只算点头之交,父亲与陆先生,则勉强算的上以酒会友,哪里来的天大人情?而陆先生竟出自那仙家宗门齐云山?怎么从未听他说过?

    “你爹娘从未与你提起过?”陆先生皱了皱眉头,伸出舌头舔舐掉胡子上沾染的些许酒沫:“也许是你爹娘希望你远离这些是是非非,过上凡人日子吧。世人皆言神仙好,谁明神仙自有恼啊。”

    林秋放下碗筷,沉默着摇了摇头:“陆先生,是何恩情?”

    陆先生此时也放下手中酒碗,正色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可知我姓甚名谁?”

    “我只知先生姓陆。”林秋又是摇了摇头。

    “我姓陆,本名鸿渐,后以道号山歌入世,世人知我本名者甚少,只呼我名陆山歌。而现任齐云山道门掌教赵观心,正是我的掌门师兄。在下不才,无修身养性,求仙问道之心,又喜好山下的评书一事,故而踏入凡尘,在此仙居镇开了家小茶馆清闲度日。虽不在仙山,但于我而言,这般也算是神仙日子。”

    “可是陆先生,哦不,陆道长,这与我爹娘有何关系?”林秋不解的问道,手中的筷子也停了下来。

    “哎呀,称我为陆先生即可,我只算半个道门中人。”陆山歌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别打岔,听我慢慢道来。”

    相传天地初开,有一上古天神名为盘古,手持开天神斧,相传此斧阔三万三千丈,柄粗三千三百丈,长六万六千丈。

    盘古天神劈天裂地,将人间大地分成五洲四海三岛。五洲分别是东胜神洲,西贺流洲,北朔寒洲,南瞻部洲,以及天地正中的中须祖洲;四海分别为东,西,南,北,四海;三岛则为蓬莱、方丈、昆仑三座海外仙岛。

    而盘古大神也因神力耗竭就此仙逝,神人遗蜕化为万丈之长,千丈之高的归墟冰墙,将五洲四海三岛围绕其中,世代庇佑,而归墟冰墙外是如何世界,鲜为人知。

    数百年前,前任齐云掌教朱拓遥,也就是我的师父,苦修道法多年,修为通天,终于达到了惊世骇俗的金仙境,方攀上归墟冰墙,一睹墙外阵容,名为“荒川”的一方天地,并于荒川天地游历数十年,方才回归。

    师父回山后编纂了一本《荒川异志》留予世人,翻阅方知,归墟冰墙外为荒芜世界,灵气稀薄,满地尽是妖魂鬼怪,上古神魔,混沌异兽,对我人间灵气充盈的五洲大地虎视眈眈。奈何归墟冰墙着实太高,又含神人灵力,不得近之,境外群魔苦求万年,却终是不得而过。

    而朱掌教不知的是,当时有一头荒川大妖天赋异禀,修为同样达到了金仙境,蛰伏于归墟冰墙之上,满眼贪婪得窥探着这方人间,谁也不知道他是如何越过归墟冰墙的,只知道他确确实实来到了此处。

    而这头荒川大妖一路尾随朱掌教,终于跟到了仙居镇所在的东胜神洲最东处,齐云山下。

    等到师父发现之时,这只大妖已偷偷蚕食齐云仙山大半的灵气,无奈之下,只得耗尽全身修为,与此妖同归于尽。而师父在惨胜之后,明白造此大难皆因自己过失,于世人心中有愧,且境界破碎不堪,再无重修可能,因此也就此仙逝而去。

    两人这一战打得齐云仙山千年护山大阵支离破碎,灵气外泄,当时继任掌门的赵观心师兄只有飞升境,临危受命,修补大阵多年却始终未果。后来幸得一对夫妻帮助,耗尽毕生修为,方才将护山大阵重新修补齐全,仙山灵气才不继续外泄。

    而这对夫妻就是被世人称为“补天双匠”善于锤炼神兵利器,缝制仙家法袍,修为双双达到化神十二境的林千岳,沈境霜。

    得此恩果,师兄曾立下誓言,林家中人,凡有所求,只要不是倒反天罡,有悖人伦之事,齐云道教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讲到此处,林秋已被惊讶得合不上嘴,原来自己的爹娘曾经这么强大?原来自己每日在陆先生这听的评书故事,仙人上天入地,点石成金,竟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但是下一刻,林秋又问出了一个让陆山歌十分无语的问题:“那陆先生,我爹娘这化神境的修为,到底是怎么样的境界?朱掌教的金仙境,又是怎么样的道法通天?”

    此时讲的口干舌燥的陆山歌,抿了一口桂花酒差点被呛死,白了林秋一眼:“你爹娘真的就一点都不告诉你啊?这还是亲爹亲娘吗?”

    林秋不知如何接话,只得吃起了酱菜掩饰尴尬。

    陆山歌无奈的说道:“听好了,仙人修仙证道,法力境界提升,可分如下境界,强身,筑基,辟谷,明物,破障,金身,凝光,照风,步天,逍遥,飞升,化神,炼虚,金仙,以及万年一出的十五境。”

    “那陆先生,你是齐云掌教的师弟,应该也很厉害吧?”林秋听得啧啧称奇,睁大了眼睛望着陆山歌问道。

    “额,不足为外人道也,哈哈哈。”陆山歌喝了口桂花酒,神秘的对着林秋笑笑。

    “他是道法微末的飞升十一境,说出来怕人笑掉大牙!哈哈哈”两人正交谈间,帘外忽然有一人爽朗大笑,进门而入。

    林秋循声望去,却发现来人正是镇上白云酒楼的陈膳夫。

    陈膳夫手上提着两份食盒,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前坐下,冲着陆山歌嚷嚷:“你这死瞎子,说好等我一起细品这满陇桂雨,怎么自己先喝起来了?”作势便要伸手打去。

    陆山歌挥起手中折扇拍开陈膳夫的右手说道:“去去去,这不是林秋来了嘛,也让这小子尝尝这琼浆玉露,仙家酿品。”

    林秋转头好奇的问陈膳夫:“你刚才说的陆先生飞升十一境道法微末,那陈膳夫你是何境界?”

    陈膳夫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无暇与林秋搭话。

    “你慢点喝!我自己都舍不得如此牛饮!”陆山歌心疼的拦住陈膳夫,口中回应林秋:“他呀?好似农家耕地的野牛一般,天生神力,娘胎里一下来就是化神十二境,皮糙肉厚,耐打的很。”

    “生而便是十二境?那不是与我爹娘一样?”林秋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非也,老子生下来也是凡胎肉体,是十二岁的时候一步入了化神十二境,却也只能终生止步十二境,这是路瞎子的师父朱掌教说的。至于你爹娘呢,还是有往上攀升的潜力的,只是帮着齐云山这么一鼓捣,修为就掉回了筑基二境。”陈膳夫说完这些,又拿起酒坛想倒第二碗,却被陆山歌慌忙拉住:“陈十三!你是野牛啊?老子这是满陇桂雨,仙家酿品,你当是你们白云酒楼的那些破酒糟啊!如牛饮水,气煞我也!”

    陈十三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有些粗鄙,哈哈一笑,任由着陆山歌夺过酒碗,转头对林秋说道:“我姓陈,单名一个甲,姓名十二笔,生而十二境,命中注定与十二这数字逃不开。可是呢老子从不信这鸟命,因此曾对天赌咒,此生无论如何,必达十三境!因此也以陈十三自居。”

    陈甲转头看着此刻抱着酒坛心疼的陆山歌继续说道:“这陆瞎子,虽只是十一飞升境,但是你别看他这副鸟样,他可是被彭祖亲口赞誉过,天下道士三个半的那半个。”

    此时听闻此言的陆山歌,这才收起那副痛心疾首的嘴脸,笑嘻嘻的说道:“你以为呢?道爷我只是不稀罕修仙问道这一条路,你看我如今隐居于世,整日说书饮酒,岂不快哉?”

    林秋此刻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般,焦急的追问:“那剩下的三个道士是谁啊?彭祖又是谁?”

    “一个是我师兄,那个老古板赵观心,还一个现在不知道飘在哪个海上呢,还一个呢……算了懒的提他。彭祖呢就是……”陆山歌正欲继续说话,却被陈甲一把搂住脖子,递来一只酒碗,口中嚷嚷着:“有事明日再说,喝酒喝酒!此酒不喝,天打雷劈。”

    “好好好,喝,林秋你自便啊。”陆山歌拗不过,只得与陈甲推杯换盏,痛饮桂酒。

    看着两人不多时便已喝高,胡言乱语起来,林秋见到此景,深知有些未问出口的问题已得不到回答,便自顾自得打开陈甲带来的两份食盒,一份是当日来不及给娘亲品尝的蛋清羊尾,而另一份,居然是自己平日最爱吃的炒土豆丝!

    看到此景,林秋默默地看了一眼演技拙劣,发着酒疯的陈甲,心中好似明白了一些事情,眼眶竟不自觉的湿润起来。原来爹娘离世后,仍有人在默默关爱心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