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罡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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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灭门惨案

    “话说上古时期天地初开,天地灵气孕育出十柄仙剑,分别为纯钧、龙渊、天罡、凤鸣、镇海、神霄、胜邪、灵犀、四法、斩仙。每柄仙剑皆威力惊人,锋芒无匹,得其一者便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传闻中若得齐十柄者,则可以……咳咳,欲知后续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一座小镇中的茶馆内,醒木桌后坐着一位身材消瘦,容貌年轻的瞎眼说书先生。

    看年纪约摸二十出头,双瞳苍白,身着一袭藏蓝色的长衫,衣衫面料已洗的有些败色,就连脖颈处的领口,也略微卷起了莲花形状。

    此刻口中的故事正说到精彩之处,这说书先生却一拍右手中的阴阳板,戛然而止。

    台下围绕的一群小儿听到此处,顿时不乐意了,纷纷吵闹着就要扑到台上拉扯说书先生的长衫,口中叫骂道:“得齐十柄仙剑者则可以如何?你说呀!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卖关子,陆瞎子你讨打啊?”

    姓陆的说书先生眉头一皱,两撇细长的小胡子被嘴巴吹得上下飘动了起来,随即将左手中的折扇一合,对着台下隔空敲打:“去去去!每次都来白听又不给赏钱,再胡闹打烂你们屁股!”

    而台下端坐着的几名零星听客,知晓这名说书先生讲书随性,想停则停,最喜好卖弄关子,见今日故事已尽,随即在茶桌上放下几枚茶钱,便纷纷起身离开。

    拥挤在台下的一众小儿,此刻却更不乐意了,其中有一名扎着鳖尾儿式的顽皮小儿,带头朝着说书先生吐起了唾沫,其余几名小儿见状也纷纷效仿。

    说书先生虽双目不视,却听力奇佳,随即举起右手衣衫遮挡,口中还装模作样的求饶着:“哎呦各位小爷,手下留情呦。”

    众小儿见说书先生这般滑稽模样,这才哈哈大笑,鱼贯而出茶馆。

    却见人群之后,有一名七八岁模样的男童,螓首蛾眉,皮肤黝黑,双眼却明亮清澈,并未跟跟随小童离开,反而走到说书先生面前,毕恭毕敬的拱手弯腰道:“陆先生今日说书辛苦了。”

    姓陆的说书先生只闻其声,便知道是那名为林秋的小童,每次自己说书散场,在茶馆追逐嬉闹的十几名小童中,唯他甚有礼数,会作揖告别。

    陆先生还以做礼,轻轻展开纸扇摇晃,口中说道:“林秋啊,还是你小子最懂礼数,老规矩啊,这里交给你啦。”说罢,便起身缓缓走向了台后,右手衣袖看似随意一甩,便将方才众顽童的唾沫星子甩在了地上。可仔细一看,衣衫却依旧整洁,并未沾染上些许污垢。

    “谢谢陆先生赐福。”林秋又是对着陆先生离去的背影拱手一拜,随后便手脚熟络的打扫起说书先生的醒木桌。

    将瓜壳果碎一并扫入桌下的渣斗之中,随后又拎起桌旁的帤布擦拭了一遍桌面,这才仔细得拣起一些陆先生并未动过的瓜果干枣,将其放入自己携带的一筐小竹篮中。

    做完这些,林秋右手提篮,跨出了小酒馆的门槛,抬头一看,见夕阳渐落,天色昏暗,于是加紧步伐,向着茶馆西边走去。

    而林秋刚刚离去,陆先生便跟着走出了茶馆,虽双目不视,却依旧望着林秋离去的方向,怔怔片刻后,抬头看了看茶馆的招牌,刻有“道二茶馆”的小木牌挂在廊檐之下,此刻竟被莫名而来的晚风吹得摇晃了起来。

    “要起秋风喽。”此刻天气已入初秋,陆先生稍稍缩了缩脖子,紧了紧衣衫,走入茶馆内,双手抬起搁在门后的关板,准备闭户打烊。

    林秋提搂着小竹篮,小心翼翼得一路穿梭在道二茶馆所在的月华街向西而去,脚步慎重,踩在厚重的青石板街上发出“嘚嘚”的声响,怕跌坏了篮中的瓜果糕点。

    沿路一家药材铺子,门檐上挂着一面幌子,上书“蒙尘药铺”四字,幌子下一名白发苍苍,身材佝偻的老者缓缓从屁股下抽出竹凳,准备回到店内去。

    看着慢跑过去的林秋,慈祥的笑了笑说道:“林家小子跑慢一些,小心摔跤。”可惜等到老者说完话语时,林秋早已跑开并未听见。

    小街西边,一名身着素色长衫,先生模样的中年男子与林秋擦肩而过,林秋赶忙停住身形,回首拱礼:“莫先生好,散学啦!”姓莫的教书先生温文尔雅,莞儿一笑还以施礼:“是呀,小林先生好。”

    路过一家二层楼房的“白云酒楼”时,突然有一男子从门内夺步而出,出声喊住了他:“林秋且慢!”

    林秋闻言立即停步,循声望去,只见酒楼门口一名身材高大,满面虬髯的男子正手捧着一只食盒,笑呵呵的看着林秋说道:“这份蛋清羊尾你拿回家去,替我感谢你娘亲手缝制的秋衣。”

    林秋走上前去,踮起脚尖努力凑近男子的耳旁轻声说道:“陈膳夫,又偷拿店中食物,不怕胡掌柜知晓克扣你的月钱?”

    被称作陈膳夫的高大男子缓缓蹲了下来,凑近林秋的脸庞,神秘的眨了眨右眼,压低嗓门说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快回去罢!”说完,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了起来。

    林秋告别陈膳夫,小心翼翼得将食盒放在篮中瓜果糕点之下,继续向西走去,直到小街尽头的一座高门府邸,门口所挂门匾上书写着“文府”二字。

    而正对着文府门口的月华街角处,散落着一些凌乱乞具,一名蓬头垢面的乞丐正抱着一口破碗,靠着墙壁呼呼大睡。

    林秋只是看了一眼乞丐,又转头看了看对面的文府院门,并未见到某个期盼的人,于是折向东边走进了一旁的祈雨巷中,复行数十步,路过两户人家的门扉,在第三间小院的门口停了下来。

    此刻天色已黑,隔壁两家院内都已亮起烛火,饭菜的香味从林秋家西边的墙院内飘了出来。

    但与此同时,又听到西边院落中传来一阵妇人的咒骂:“讨债鬼,叫你整天顽劣,叫你又去庆元河摸鱼。”随后便传来一名男童哀嚎的哭声:“娘,我错了娘,别打了。”

    林秋听到此处,便知道是隔壁人家,那名年长自己两岁的郑飞此刻正遭受着娘亲的“皮肉之苦”,估摸着又是出去调皮捣蛋了,惹得他娘蒋春花怒火中烧,“大义灭亲。”这娃可是整座仙居镇出了名的顽劣不堪,混世魔王。

    林秋收了心神,站在自家院落门口,朗声喊道:“爹,娘,我回来了。”随后左手推开虚掩的门扉,踏进了院内。

    但此刻院中却宁静的出奇,院内三间小屋,右边的厨帐,左边父亲常在的打铁铺,以及正中的卧房皆无亮光。林秋见状心下奇怪,换做平日,爹娘此刻早已做好饭菜,等候自己玩耍回家,怎么今日不在家中?

    “爹?娘?”林秋又呼唤了一声,随即努力睁大双眼,借着微亮的夜光,疑惑地向正房走去。

    忽然,正房的双扇木门好似被大风吹开一般,“哐啷”一声向外打开,撞在墙上,林秋定睛一看,只见屋内走出一人,身着通体黑袍,个子约莫五尺多高,脸庞隐盖在黑袍之下,看不清面容。

    瞬间一股寒意从头到脚贯穿了林秋的身体,眼看着那黑袍人一言不发,一步步逼了过来。黑袍地下伸出双手,竟缓缓凝出一道淡淡的紫光,林秋见此情景,已惊吓得双腿好似灌了泥铅一般,动弹不得。

    就在此时,林秋的身边凭空划现出一道金色的光圈将其围住,下一秒,光圈便消逝不见,而身在其中的林秋也不知所踪。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黑袍人来不及反应,立即心下凝神,却也感受不到周围有任何人的气息,轻声说道:“怪哉,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右脚轻轻一点,身形化为一道黑影,跃出院墙,急速向远处高空掠去,消逝于夜空之中。

    而金色光圈消逝不见后,林秋感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急速向后拉扯去,还未反应过来,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林秋耳边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呼喊声:“林秋,快醒醒,醒醒啊!”“哎呀作孽啊,怎么会这样?““是哪个畜生啊!”

    林秋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名满脸胡腮的中年男子正双手抓着自己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嘴里不断喊叫着自己的名字。

    环顾四周,院子里还有着五六名中年男子与妇人,或蹲在地上闷闷抽着焊烟,面色苦闷,或在院子里焦急的踱步走动,另有两名农妇互相依靠掩面哭泣。

    而林秋家门口,三四名儿童并排坐在一根作为椅子使用的粗大树墩上,被大人喝骂禁止入内,几颗小脑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的看向林秋。

    这些人都是林秋家附近的邻里,此刻不知为何全聚集于林秋家中。

    此刻已朝阳初升,天地一片光亮,满脸胡腮的男子看到林秋醒来,惊喜的回头对众人喊道:“醒了醒了,林秋醒了。”众人听闻,便纷纷围聚了过来。

    林秋认出眼前之人,是自家院子西边的邻居,便疑惑的问道:“郑大叔,你们怎么都来我家了?怎么了?”

    郑姓的中年听着林秋的疑问,却突然脸色苦闷起来,侧过头去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旁的身着大绿秋衫的妇人泪眼婆娑,看着林秋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却又掩面抽泣起来。

    郑大叔嘴角微扯了一下,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这才终于张口说道:“林秋,你爹娘……”随后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唉!”

    此刻的林秋心中已隐隐猜到些许不妙,但犹存侥幸的问道:“郑大叔,我爹娘怎么了?”

    “你爹娘被人所害,已经殒命了!”郑大叔脸庞抽了一抽,狠狠咬了咬牙,终于说出了实情。

    “啊?”此刻躺在郑大叔怀中的林秋还不知所措,脑中突然一片空白,被这晴天噩耗惊得说不出话来。

    而郑大叔的妻子,身着大绿秋衫的妇人却抽抽泣泣的走了过来,一把抱起林秋哭着说道:“秋儿啊,没事的啊,姨娘在这里,姨娘会照顾你的。”

    林秋缓缓从邻居蒋姨娘的臂弯中转过脑袋,看到卧房门口的地上摆放着两人一动不动,身上蒙着一层素布。

    于是轻轻挣脱开蒋春花的手臂,缓缓走到蒙着素布的两人面前,身后蒋春花正欲拉住林秋,却被郑大叔拉住,对着妻子轻叹着摇了摇头。

    林秋有些失魂落的走到素布前,缓缓跪了下去,右手莫名的颤抖起来。好不容易才稳住右手,捏住素布的一角,缓缓揭开,只见爹娘二人熟悉的脸庞展现在眼前,此刻却毫无血色,双目紧闭,似在沉沉的睡去。

    一瞬间,林秋被吓的瘫坐在地上,双眼怔怔望着爹娘的面容,脑中一片空白,双耳好似落水封闭了一般,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身边众人的哭喊,天地之间一片宁静。

    身后的蒋春花见此情景,只当是林秋被吓到不知所措,又哭着上前将其一把抱住,搂在怀中。

    尸体旁的一名陈姓邻居将揭开的素布重新盖上,转身走到,面向着墙壁,重重的叹了口气,又“吧嗒吧嗒”的抽起了焊烟。

    林秋娘亲沈镜霜,是仙居镇上的一名缝匠,以供给达官贵人衣衫为生,也常常为街坊四邻,平凡人家缝制衣衫,却不求回报,为人善良,性格温婉,因此在小镇中人缘极好。

    而林秋的父亲林千岳则是一名铁匠,以铸铁打造菜刀、剪子等铁器为营生,平日里话语不多,却甚懂礼数,对小镇商家,街坊邻里,皆是以礼相待,不卑不亢。可谁都无法想象,如此良善的一家为何会遭受这灭门之灾,独留林秋一人孤苦伶仃?

    接下来的三日,林秋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众邻里纷纷帮忙安排双亲后事,而林秋也如同无魂木偶一般跟随着众人,看着爹娘入殓,下葬,烧纸,磕头。

    只是众人都奇怪,自从双亲去世后,林秋却从未流下一滴眼泪,好似丢了魂一般,一言不发,呆若木鸡。

    这三日,邻居蒋春花都想让林秋晚上到自己家中睡下,让儿子郑飞与其陪伴,林秋却总是固执的摇摇头,沉默不语。无奈之下,只得按时做好一日三餐,让儿子郑飞端着饭菜送到林秋家中。

    林秋整日坐在院内的竹倚上,呆呆望着天空出神。而平日里顽劣的郑飞,在送菜前总是被蒋春花狠狠叮嘱,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要乱说话,于是每每都是安安静静的捧着碗递给林秋,默默蹲在一旁,等林秋木讷的吃完碗中的饭菜后又端着空碗跑回家去。

    期间林秋家中也来了无数邻里,白云酒楼的胡掌柜和陈膳夫,道二茶馆的陆先生,小镇上唯一的学堂先生莫知路,和堂役孙老伯,蒙尘药铺的老掌柜,月华街口卖糕点的范大娘,祈雨巷口的文府大管家文鹤彬,带着二小姐文瑾,都来探望过,可林秋依旧是呆呆的看着众人出入,一言不发。

    又过了几日,天色微凉,已至秋中,一股寒风突的窜进林秋后颈,林秋感到一阵冷意,愣愣的站起身来,走进院内正中的卧房,呆呆望着一尘不染的屋内,这几日已被邻家的蒋姨娘打扫的干干净净。

    卧房两侧分别是两张木床,而正中的桌上,正摆着那一日陈膳夫给的食盒,食盒旁正静静的摆放着一只手制的风车。

    林秋生于秋末冬初,故而其父取名“秋“字。再过几日,便是林秋的生辰,这正是林父为儿子亲手所制的生辰礼物。

    而风车一旁,一件干净朴素的红色秋衫已折叠的整整齐齐摆放整齐,这原本是林秋娘亲亲手裁剪,精心缝制准备送给儿子的生辰礼物,以能够抵御秋末的寒冷。

    林秋木讷的缓缓拿起风车,左右摇晃看了看,虽不精致,却包含工匠心思,一如父亲闷葫芦一般的性格。

    一瞬间,父母音容笑貌,生活日常,种种画面如洪水猛兽一般猛得挤上心头。

    林秋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感,鼻子一酸,瞬间浑身无力,跪倒在了地上。浑身衣衫沾满尘土,而手中却紧紧攥着风车与红色秋衫,将其贴在胸口,放声大哭起来。

    此时隔壁家中,正在打扫落叶的蒋春花,听到林秋如此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将扫大丢在一旁吗,紧紧攥着衣领,痛苦抽泣。

    这一年,天气微凉,已入深秋。

    这一年,林秋七岁,与爹娘阴阳永隔,从此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