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龙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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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周原膴膴堇如饴

    在顾佑同魔人在江南厮杀的同时,在上千里之外的关中则是另一番景象:张亚子也摆脱了魔人的纠缠御剑逃离了“圣教”的神殿。本来他还想再游览一番长安这座沦陷半个多世纪的故都,但考虑到向魔人所发的誓言,只得强忍着不舍加快了飞行的速度,直到整座城市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而他本人也无意间跨过渭河到了北岸。这时接近日落,通过和太阳方位对照他才发觉自己是向西前行。

    离开长安后,张亚子反倒不急于御剑,而是沿着渭水随心游历,只有自认需要渡河时才会乘剑而行,就在这不知不觉间,残雪消融、草木返绿、鸟虫复苏,春天悄然来临了。

    长安以西的地方被称为扶风,这里不但土地肥沃开阔,自然景色优美,也是周秦前汉的发达之地,沿途古迹遍布,而在五陵原上一字排开的前汉帝陵尤有鹤立鸡群之感。张亚子走一路就发现每隔二三步就有不少瓦当、灰砖、古钱等古物散落于地,若是恰逢雨后甚至能不时看见一些面露笑容的陶俑头以及青铜所铸的弩机被冲出,昭示着一个尚未完全远去的伟大王朝的背影。

    诸多帝陵之中最为崔嵬的当是位于最西处之汉武帝所葬“茂陵”,据潘岳《关中记》所记,茂陵高十四丈,方百四十步,在诸多汉陵中也可谓独树一帜。茂陵上依《礼记》规定遍植松树,望之错落有致极为整齐,即使在冬天也是一片苍翠郁郁。张亚子同样认出这座坐落于九峻山怀抱下的恢弘陵寝,他御剑腾空,从原本只有飞鸟才得见的高处一览茂陵全景,此时距前汉之亡已有三百多年,陵园中的庙宇寝殿已颓圮严重,只有些柱子尚危而不倒。

    茂陵东侧有两座稍小些的墓葬,俯瞰其形皆狭长,同茂陵迥异。这显然是武帝两大爱将卫、霍之墓,张亚子也需要好一番联想才能把身下不过区区数丈高的两座陵墓同高可入云的祁连山和卢山联系起来。在空中饱览了茂陵和卫霍之墓景象后,他下落到地上,打算近距离探访这些陵墓,尤其是那传说中雕有石人石马的霍去病墓。

    张亚子告别茂陵后仍然一路西去,平原渐次收窄,当“凤凰鸣矣,于彼高冈”的岐山全景清晰起来时,脚下的平原也几乎完全变作一道谷地,而远处高逾千丈的秦岭和陇山如两扇沉重的大门一样紧紧合上,其上尚未消融的积雪在早春的太阳下闪着辰星一般的光辉,这便是周人兴盛发迹,奠定八百余年王朝基业的周原了。张亚子知道前方已无大路,遂不再西行,同时考虑这时已经入春,物产能比冬天好很多,便在周原上结庐暂栖,日出而起,日落而息,煮食葵菜,赏玩山水,寻访古迹,日子可谓悠闲自得。

    这样的悠闲时光持续了十余日,直到顾佑在建康城外遭遇魔人的次日为止。这一天张亚子仍同往常一样在闲游,忽然一阵相当响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显然非是军队便是官差,张亚子吸取过往教训不再敢主动同官兵开启战端,遂赶紧隐到树丛后窥探究竟。

    为首的是一员秦将,手按长槊,连人带马都披黑甲,头盔遮住口鼻只露出眼睛,身后士卒打绣着白字的黑色大旗“邓”,大约是这秦将的姓氏。跟随在秦将之后的是成队骑兵,同样是人马皆带甲,只是不如邓姓秦将那般华丽,所持兵刃也多为环首刀。骑兵走完便是大群步兵,他们无论持戟还是持弩,都只在胸前要害带甲防护,除此之外就是简单的裤褶,头上也只有一般头巾,较骑兵简陋太多。

    队伍的中间有由两匹马拉的木槛囚车,当中囚着手脚披枷的一人,虽身为囚徒但衣着华美:身披不太合时令的貂裘、手上脚上腰上都挂有金饰,昭示着这必为亡国的贵人。再细看此人的头发编为多条长辫垂下、脸盘阔大赤红,知是北族中人。张亚子凭着自己的阅历和打探来的消息,断定此人大概是鲜卑人,很可能是前秦新灭的“代国”贵族。

    囚车之后又是成队步兵,随之又一辆龛车驶过,虽然被幕布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情形,但一直不断有妇人的啜泣声从中传来,这应当与之前囚车中所囚的青年一样同为代国显贵的妻子,或许可能还带有小孩。

    张亚子所看不到的车里,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抱着一个至多七八岁的男孩。他们也是身着裘衣、披挂金饰,但幸而手脚未被禁制。妇人啼哭不止,反而是男孩神色颇冷静,一直小声劝慰妇人。

    原来这为首秦将名为邓羌,他刚率兵攻灭了内乱不已的鲜卑代国,活捉国主之子拓跋寔君(国主拓跋什翼犍已经在内乱中被杀死),以及国主的儿媳贺兰氏、孙子拓跋珪,现下正要把他们押回长安请功。

    也是在龛车通过张亚子眼前后不久,树丛中忽然响起一阵阵夹杂着“喀嚓”声的“哗哗”声,树枝和新长出的嫩芽随之纷纷掉落,有的直接落到离张亚子不远的地方。但张亚子仍不敢轻易妄动,并借着自己的深厚修为刻意压低了呼吸。即便视线受限,张亚子还是能看到十数道黑影像豹一样从周围窜出跃到路上,三三五五地站开,最靠前的已经赶上了骑兵大队的位置,而以龛车附近最集中。

    这些人皆身着黑色的窄袖短衣,手持弯刀,头和脸上都裹着黑布只露出双眼,手也用手套裹着。但从露出的眼窝和鼻梁看,仍很可能是魔教中人。

    “我们并不想同贵国军队交战,只想请贵国释放车中囚人,尤其是那辆龛车中的女人和小孩交与我们,如若不答应,我们可就不客气了!”站的最靠前的人高声叫道,他脖子上带有与众不同的金饰,当是魔人中的为首者。

    邓羌没有回答,而是恃马快甩下一众兵士和俘虏夺路而逃,魔人也无意追击,与这些群龙无首的官兵就地交手。弩兵率先拿起弩向魔人射击,却又还不敢射击过快以免伤及同伴。魔人自是完全不惧怕这波攻势,灵巧地躲开一支支箭,有的还用兵刃甚至徒手轻松把箭拨开。见此弩兵们多少慌了,同时也加快了射击的速度,方向也都集中到龛车周围,逐渐的天上飞舞的箭已经多如虫群,甚至两旁的视野都因此受到遮挡,不时有秦兵被箭误伤,惨叫声也随之响起。而魔人似乎仍没受到多少影响,继续在箭雨中自如穿行,他们发出的“飕飕”声即使是铺天盖地的射箭声都无法掩盖。

    过了些时刻,半是由于弩兵的箭消耗不少,半是也许他们发现放箭并不能真正阻挡魔人,箭雨逐渐稀疏了下来,视线也顿时敞亮不少。这时可以看到如同雨后凭空生发的稗草一样,地上落满了箭杆,囚车和龛车上也中了不少箭,队列已经开始混乱。不过魔人并非毫发无损,一个魔人倒地身死,全身都插满箭,另有两三个魔人也因箭伤无法走动,只能同秦兵就地格斗,即使这样他们以短兵搏秦军的长兵竟也丝毫不落下风,最终需要七八个士兵才能戳死一个魔人。剩余的魔人虽然未受伤,但也逃离了龛车附近。

    秦兵的队列越发混乱,打头的骑兵有的调转马头向囚车及龛车方向驶去,有的则像主将一样驱马逃命。往后的步兵则不知是前进还是后退,慌乱中在路上密密麻麻挤作一团,在稍远的地方望去简直如一团在道上野蛮长起的杂草一般。魔人见秦兵已紊乱至此,便大胆奔入人堆当中,时不时把哪个倒霉的秦兵一刀封喉。而队列中任何士兵倒下带来的都是更大的灾难,数不清的脚会从这些刚刚断气的身体。上踩过,随之其中又会有人因此失掉重心摔倒,并成为新一波被踩踏的对象,就这样秦兵拿十个左右魔人毫无办法,反而转眼就丢下了上百具尸体。张亚子藏身灌丛中,无论是秦兵和魔人都无暇顾及他,而他自己看着这两家死对头互相打得头破血流,内心还隐隐有些快感。

    一些秦兵集结到拓跋寔君的囚车周围,试图以囚徒为质吸引火力。被禁制的拓跋寔君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此前也中了几支箭,正不住号叫。魔人却完全不管拓跋寔君,而是非常灵活地闪到囚车后面,转眼就近了身。持长戟的秦兵根本没法同用短刀的魔人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对抗,不时有人发不出一声叫声就被魔人刺穿喉咙倒地。不少秦兵慌忙乱割乱刺,没刺中魔人,反而把车中囚徒划得遍体鳞伤,拓跋寔君的惨叫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淹没在兵器的撞击声和士兵的吼叫声之中,血从囚车上流下来把土路染作暗红。现下秦兵已经完全没用办法阻挡魔人的脚步,只能无奈地看着他们一步步逼近龛车。

    此时张亚子仍然没有动,一方面看上去秦兵和魔人争夺的焦点很明显是这辆有女人,很可能还有小孩的龛车,虽然出于扶助弱小的朴素想法挺身而出解救车中的妇孺不为无据,但这对出自“胡虏”的鲜卑母子是否值得他出手相救还两说。另一方面这一队秦兵少说也有三四万,固然自己有仙法之利可以以一敌多,但如果要对付一同压上的所有秦兵其实也并没有太大把握,再考虑到他与眼前厮杀的双方都有积怨,如果不幸落得一个被秦兵与魔人夹攻的局面就更糟糕了,因此亟需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机会。

    “娘,我们快逃吧!”贺兰氏听到外头厮杀声不息,更是啼哭不止,这时反而拓跋珪相当冷静,劝说母亲早点从车上逃离。最终贺兰氏听从了儿子的意见,拓跋珪掀开帘子,拉着母亲的手跳下了龛车。“别让这鲜卑女人带小孩逃了!”几乎在两人跳下马车的同一时候,就有秦兵喊道。

    这时龛车已经被不少秦兵包围了,其中甚至还有骑兵。刚一跳下车,就有骑兵抡起环首刀向二人砍去,贺兰氏把拓跋珪往旁边推开,但自己肩膀却中了一刀。随着秦兵的刀砍中肩膀,贺兰氏失声惨叫,一下子踉跄了起来,拓跋珪还是孩童,也拉不动母亲,此时无论是持戟、刀还是马槊的秦兵都准备围上来给这对毫无反抗力的母子最后一击。

    在二人还没对接下来会落在自己身上的事有反应时,就突然有人把他们拉走,旋即又把这对母子推入一旁草丛中。无论贺兰氏还是拓跋珪都无暇看到这出手相助的人具体形貌如何,更不知道他对那些随时想夺走自己母子性命的人做了些什么,能做的只是赶紧向草丛深处继续逃跑而不敢回头,耳中这人与秦兵和魔人激烈厮杀的声音倒一直不绝。

    出手救下贺兰氏母子的正是张亚子,当龛车帘子被掀起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出手的时候到了。几乎与听到贺兰氏惨叫声同时,张亚子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右手舞着白虹剑、口念法诀。瞬间白虹剑化作一团耀眼白光把张亚子大半身躯都笼在其中,迎头秦兵即便只是望见剑光就倒地殒命,远一些的秦兵也或是畏缩不前,或是直接逃窜,马车前一下子腾开了不小一片空间。张亚子也得以看见车前受伤的妇人以及她带着的小孩,在秦兵再度围上之前的短暂时机把他们推到安全的地方。

    秦兵看见所押送的要犯从眼皮下逃走,也纷纷如梦初醒,有的向这个不知从何处杀来的肇事者围上来,也有的开始往四周丛林奔去,准备搜出刚跑掉的女人和小孩。

    在秦兵挺着长戟近身之前的短暂时刻,张亚子环顾四周,由于他来时杀掉了不少挡路的秦兵,因而暂无秦兵沿着贺兰氏母子逃跑的真正方向进入林中搜索。由于时间急迫,张亚子在脑海中搜出法诀最为短小之“剑轮诀”迎敌。随着他的吟诵,金光从白虹剑剑尖吐出绕他周身一圈,形如光轮,光轮飞速旋转,从中喷出一道道剑形的金光。前方的秦兵不等做出什么反应身体就被这神奇的光剑洞穿了,位于靠后位置的秦兵们马上明白血肉之躯完全无法阻挡眼前道人的神奇法术,纷纷收起戟、列盾防御。然而坚韧的牛皮盾就像薄纸一样被光剑轻易戳穿了,随之盾牌后方的肉体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光剑虽无实体,但却仍极为锐利,一连刺透小十名士兵的肉体才逐渐消逝。所处方位较好幸而逃过光剑“照顾”的士兵则惊恐地看着身旁之人从盾牌到身体都被齐齐截成非常平整的两截,内脏从口中喷出、从身下流出,状况惨不忍睹。

    正当秦兵畏于光剑威势节节退却的同时,一阵阵慌乱的喊声也从后方传来,原来有魔人转变方向杀往龛车一带。张亚子对此倒不担忧,仍然在继续施展“剑轮诀”。但秦兵的困境也是越来越明显的,魔人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向张亚子方向杀来。

    很快冲在最前面的魔人就出现在张亚子视线之中,这人身形颇为瘦小,但却相当灵动,如同穿花蝴蝶般在一道道光剑中穿行自如,最终杀到离他只有数步的距离。魔人冷不丁一抬头,让张亚子看见了其露出的眉眼,看上去线条柔和不少,同其他魔人有明显区别,张亚子遂怀疑这是个女人。

    现下“剑轮诀”已无可能阻挡这魔人,张亚子停止了“剑轮诀”的施放,转而用起防御仙法“真元护体”。金色的光剑消失了,而一个银光闪闪、直径近两丈的大光罩则把张亚子罩于其中。几乎在张亚子召出光罩的同时,魔人杀手也冲到了光罩跟前。扬起手中短刀往光罩上刺去,结果自是纹丝不动。

    杀手在首次攻击受挫后并未继续盲目乱砍乱刺,而是冷静地后退几步,把刀挂在腰间,随之摆出一套奇怪的姿势:双臂高举,掌心朝上,抬头仰望天空,被围巾遮住的嘴里也开始喃喃念起咒语。随着杀手的吟唱,丝丝黑气从杀手脑后和手尖腾起,并变得越发浓稠直至如雾一般,逐渐增多的黑雾在杀手双臂当中集中,形成一个倒三角形。眼尖的张亚子隔着光罩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领教的魔教杀招还有限,但眼前这杀手所使咒术定然不能小觑,想及此,他重新念起“真元护体”法诀,把光罩弄得更坚固上三分。

    一只钩爪锐利、羽翼坚硬的黑鹰从杀手召出的浓雾中最终成型,扑棱着翅膀向张亚子所召光罩上扑去,杀手双手微微摇动,便有黑气随之一同流向黑鹰,双翼吸收黑气后更壮大几分。黑鹰每扇动一次翅膀都会在空中抖出一绺绺黑烟,不时有黑烟飘到树木上,随之树枝和树皮便纷纷朽坏脱落,严重一些的在树皮脱落后整片树材都变作黑色,彻底枯死。张亚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来势汹汹的黑鹰逐渐逼近光罩,神情越发凝重,几乎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犹豫,他就拔出白虹剑直指向黑鹰方向,与黑鹰及周围黑雾形成鲜明对比的洁白真气蓬勃生发流向金色光罩,光罩也越发耀眼,还在操纵黑鹰的杀手望之也不由得紧闭双眼。

    黑鹰面对金光也变得有些犹豫,杀手几乎是逼出全身劲道才逼着它继续扑向光罩。黑鹰用喙和爪猛烈地敲击光罩,但只是发出几声不大的“咯咯”声,而原本锐利的嘴爪却一下子都变钝了,而翅膀也单薄了不少。杀手竭力地摇着手,催促黑鹰发动了最后一次对光罩的攻击,黑鹰摇摇晃晃把整个身子都撞向光罩,在闷响后掉落,不及落地先已消逝于无形,此时杀手额角冒汗,手扶着胸口后退数步,显然她没有力气使用第二次这样的法咒了。

    对付黑鹰对于张亚子倒不算太大的消耗,他估计自己足以在召出的光罩中坚持一时辰以上,所以并不着急出去,而是静静等着秦兵与魔人之间必将到来的厮杀。按他预计,魔人肯定会把几乎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光罩上,而以这些魔人的修为自是难以攻破这层光罩的,而剩余的秦兵也会围上来,他们对上魔人仍有绝对人数优势,虽然野战拦不住魔人但要消灭被自己的光罩拖住的魔人大约还是绰绰有余的。等魔人被逐一杀灭,损耗巨大的秦兵也将无力拦阻自己,那时便可以从容离开了。

    在女杀手召出进攻光罩的黑鹰被化解后没多久,便又有一个装束同她仿佛的魔人飞奔而来,最终足足六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魔人都围到了光罩周围。面对这以一人之力显难以攻破的光罩,他们也举措各异,一个矮胖滚圆的魔人就不如先前女杀手那么沉着,拿着手上砍刀不停对着光罩连劈带划,以至于浑然不觉刀刃崩了,随之他在身后一高大魔人的怒骂下被一脚踢翻,刀也被夺走扔掉。

    当矮胖魔人被踢翻时,还有战斗力的秦兵也从方才的恐惧和混乱中如梦初醒,他们纷纷向围攻张亚子的魔人聚拢。矮胖魔人遭到了最多的攻击,先后几十把铁戟刺向他肥胖的躯体,他起初勉力徒手抵挡,但终究无力挡住杀红眼的秦兵,被扎得肚肠横流,一命呜呼。

    但剩下的魔人就比矮胖魔人难缠得多了,他们各有奇技,也都不屑同秦兵一板一眼肉搏:有的抡动弯刀,随之一道道弯月从中飞出,撕扯血肉;有的挥舞手帕,随之一股股黑雾四散,锈蚀钢铁;更有的匕首轻点,随之秦兵被一剑封喉,倒地毙命。此时秦兵已经看得出魔人并非全然不可战胜,不再因为惧怕魔人击杀而不敢向前,同时这些魔人修为也不算特别出众,几轮下来除瘦小杀手外其他人纷纷油尽灯枯无力施展自身奇术,秦兵重新开始占据上风。

    在付出上百条性命代价后,其他魔人都被秦兵逐一击杀了,只有瘦小杀手仍如雀鸟般灵活,秦兵根本无法伤及她一根汗毛。但她似乎也感到了情形不利,停止缠斗一跃向远方奔去。

    张亚子顾不得那么多,他收回光罩,飞奔追向那疑为女人的杀手。秦兵经方才的血战已经目瞪口呆,只是直直地看着这两个高手相互追逐,无人再有心击杀他们。

    由于二人修为的差距,张亚子最终逐渐追近了杀手。同时他也窥见了杀手脑后头巾的破绽,白虹剑一扬就缠上了垂在她身后的头巾,张亚子奋力一抽,头巾便被彻底扯掉,一头略卷的红色长发随之垂落,证实了张亚子的猜测。女杀手见头上再无遮掩,也索性撤下蒙脸布,转身面对张亚子,一张露满雀斑、并不算好看的脸就出现在他眼前。女杀手神色傲慢,双唇轻张,似想告诉张亚子什么,但张亚子无意去听,径直把手里仙剑向杀手刺去,女杀手猝不及防,身体被白虹剑直接贯穿了一个透明窟窿。

    “我父亲可——”女杀手仰面朝天栽倒,没等说完话就断了气,双眼仍然睁着,露出无神的绿色眼珠。

    死去的魔人尸体都发生了可怕的变化,虽然他们周身都严实包裹,但被扯掉头巾的女杀手,以及仰面倒地露出眼窝的几人,皮肤上都有丝丝黑气浮现,之后黑气又聚成一片,把皮肤变成狰狞的紫黑色,恶臭的气味随之升腾。紫黑色的皮肤又开始破裂溃烂,污秽的脓液从中流出,女杀手的头发更是一丛丛脱落。几乎只用了不到一刻时间,这些尸体就全数瓦解,只剩下一滩滩脓液和其上散落的骨架,有些被毒刃击杀的秦兵尸体也遭到了一样的命运。不过张亚子无暇顾及这些惨状,而是正向魔人头目的方向一路飞奔。

    魔人头目出现在张亚子视线当中,这人除了颈上金饰外看起来外形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同时手边随从魔人也只剩两人了,不过四周也倒了不少秦兵尸体,还活着的秦兵也都畏葸不敢近身。不过张亚子仍然相信自己有能力以一敌三,“你是那女子父亲吗?”张亚子指着头目怒喝。

    “哪可能,她父亲怎能是我这种人可比的?”按理身处下风的魔人头目还是满不在乎的神色“你可否知道你闯下一个多大麻烦?”

    “我们死了不足惜,但你跟圣教的仇可不是那么好完结的,你既然杀掉了圣女,往后怕是只能在我们的追杀中度日了!”魔人头目的态度旋而又变成了威胁的样子。

    张亚子的反应倒也迅速,他完全没有理会魔人头目对他的各种威胁,一言不发挺起仙剑直攻头目左手的随从,剑光飞过,人头随即落地,竟未发出什么声响。而四周秦兵看到魔人身首异处,也纷纷回过神来,挺起长戟短刀直对仅剩的两个魔人。

    虽然有一战之力的秦兵所剩也不很多了,但头目右手侧的随从见形势突变,同伙暴死,惊恐之下竟也一下瘫坐在地,有离他比较近的秦兵眼疾手快挥刀砍去,虽未死也削去一条臂膀,魔人随从痛得号哭不休,显已再无能战之力。

    魔人头目见同伙一死一伤,自忖顽抗意义不大决计自毁。“告诉你们天王,他手下的将领胆敢勾结鲜卑虏人截杀圣教使者,让他二选一吧!”他一边暴怒嚎叫一边把弯刀捅入小腹,周围士兵趁机一拥而上,把各种武器投向他,只有张亚子知道情形不妙一人御剑飞走。魔人头目的身体如同脆弱的麻袋一样被洞穿了,血液和内脏都流了出来,霎时一命呜呼。幸存的秦兵们忘了给他们同样带来不少麻烦的张亚子,搁下武器相拥庆祝,全然不顾魔人尸体上不住冒出的黑气。最终只听“砰”一声,魔人头目整个的身体都炸得粉身碎骨,四周秦兵也非死即伤,很快比较完整的尸体也纷纷发黑发臭、逐渐瓦解,侥幸未死者也很快全身染毒,在哀嚎中痛苦死去。

    在逃走一个多时辰后,邓羌方驱马返回,只见士兵横七竖八死了一片,幸存者十不存三四,且都已面如土色,只有在队列末尾殿后的骑兵尚称严整。拓跋寔君横死在车中,全身几无一块完好的皮肉,而贺兰氏和拓跋珪则早已不知去向,从血迹来看这二人大概是全身而退了。最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地上有十数具到处焦黑的骸骨,各自躺在一滩冒着恶臭的烂泥上,旁边往往还散落有不见于秦军制式的弯刀,估计是这些神秘人所带。无奈的邓羌只得把拓跋寔君的头割下来,嘱咐士卒用盐腌干带回长安。

    此时张亚子早在安全的地方找到了被他救下的母子,趁此机会他再一次端详这个鲜卑小孩,他虽然身上沾了一些血污,但并没有明显受伤。小孩脸色黑红,长发披散到腰,脸庞并不如一般北族那么阔大,整个模样按华夏人审美也算俊的,甚至有几分像小女孩。最令人惊异的是小孩的一双眼睛,当中有着同年龄不相匹配的冷静和深邃。张亚子同小孩对视良久,甚至暗暗使出真气力道在内,而小孩竟毫不退缩,神色依旧沉着。张亚子知道眼前的小孩必然不是凡胎俗骨,甚至隐隐有帝王之气。

    “我叫拓跋珪,是代王的孙子,这是我母亲贺兰氏。”小孩面对张亚子毫不畏惧,一字字地介绍出自己的来历,虽是鲜卑人然而说起华夏雅言竟毫无瑕疵。对此张亚子也只好镇定地笑笑,蹲下轻轻摸摸拓跋珪的头:“贫道姓张,上亚下子,乃灵宝派掌门之高足!”

    拓跋珪听了张亚子一番介绍反而有些茫然,张亚子改口道:“叫贫道神仙叔叔就可以!”

    这时贺兰氏也开口了:“妾身不胜感激神人大德!”,相比儿子,她仍然未从惊恐之中反应过来,肩膀上也受了一处不浅的伤,以至于双臂动作都受到限制,好在并未被魔人毒刃伤及,倒不至危及性命。

    “神仙叔叔,您能帮我妈妈治好伤吗?”拓跋珪听张亚子自称“神仙叔叔”也不免好奇发问。

    “没问题!”张亚子一口答应,随即他走到贺兰氏身旁,不用仙剑而单扬右手,念起拓跋珪所不解的舒缓法诀,拓跋珪便望见这“神仙叔叔”手上腾起一股股淡粉色雾气,多缕雾气汇为一大股流向母亲受伤之处,母亲的伤口迅速停止了流血,继而又被新长出的粉红嫩肉快速填补,最终伤口已完全被皮肤覆盖,看不出曾被砍伐的痕迹。

    “这伤口不过是寻常刀兵所为,以简单仙法便可轻易疗之,现下即使触碰之也不会有什么异样感觉了。”张亚子搓了搓手。

    “神仙叔叔好厉害,我能否拜你为师呢?”拓跋珪已经完全不掩饰对张亚子神通的崇敬,他提出了这样的大胆问题。

    “你和母亲不如暂避蜀地,这里仍为大晋所领,或许较为安全,要拜师也得等贫道把你和母亲带去安全地方后才行!”张亚子微微笑道。

    “蜀又是何地?”一旁的贺兰氏闻言后神色茫然,不过她听到“大晋”后神情中也多了一份感激之意,看上去这些鲜卑人对蹙狭不复过往盛景的东晋似乎还是颇崇敬的。

    考虑到贺兰氏的见识,张亚子并不好对她详细解释,便开口道:“看到南边这道大山了吗,大山再南边就是蜀,其素来以富饶而闻名。现下再往东偏南走百余里可以到斜谷,穿过斜谷就能入蜀了。”

    “神仙叔叔,你能站在剑上飞,也用这剑带上我和妈妈去蜀吧!”拓跋珪反应比母亲更快。

    “贫道自有他事,只能把你们暂且带到斜谷关口,剩下的路还需要你们来走。”

    张亚子小心翼翼扶着贺兰氏上剑,拓跋珪也随之跟上。白虹剑随张亚子号令凌空飞起到数十丈高度。贺兰氏紧紧依偎着张亚子不敢轻动,拓跋珪倒全无惧色,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脚下越来越小的景色。

    三人从平原飞入山地,各种乱流的气流也随之袭来,仙剑不住四下颠簸,贺兰氏吓得不敢睁眼,全身发站,而拓跋珪仍然神色自如,似乎相当享受从如此近距离仰视庞然高山的感觉。

    天色渐晚,张亚子也抵达了栈道口。他缓缓落地,让贺兰氏和拓跋珪下剑,指明沿着栈道一直走就能抵达这个名为“蜀”的遥远地方。

    “神仙叔叔,您不是要收我为徒吗?”临别的张亚子仍不忘好奇。

    “好好好,贫道过往未曾收徒,今日便收下你这个入室弟子了!”

    “师父!”拓跋珪朗声磕头道。

    在收下拓跋珪这个徒弟后,张亚子方重新升起,目送这对母子离开。“即便扫灭魔人,晋室也不能光复北土,黄河,甚至淮河以北都注定将会落入这个鲜卑小孩之手!”望着贺兰氏领着拓跋珪逐渐远去的身影,原本强作镇定的张亚子心中一阵阵惶恐升起,而过往他从未有这样的感觉。